自從那天徐寧玉給他說了將來念汽校學開車的事,李磊就記在了心裡。可是現在乾什麼都要錢，瞧小玉自己能掙錢,買什麼他爸都不問,就是因為手裡有錢,所以腰杆硬。
自己每回問二叔二嬸要幾毛錢買根鉛筆都得挨一頓訓，還不是因為他就跟他二嬸說的一樣,是吃白飯的。所以他要向小玉學習,也自己掙錢。
李磊現在很有掙錢的動力，可小玉又不準他去乾體力活,他隻好到處打聽有什麼輕省點的活。正巧讓他聽說李阿姨在國營農場上班，那邊活多，可是離礦上和附近村鎮都挺遠的，不是正式工的話工資又低，經常會缺人。
李阿姨跟他二嬸不對付，他又把最後省下來的兩包方便麵送給了她兒子,李阿姨就答應幫他留意著，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吃過午飯，李磊騎著車子到了徐寧玉家，興奮地跟他說：“我找了個活乾，下午不能來跟你一起寫作業了。”
徐寧玉一聽,皺起小眉頭,小臉上就帶了點不高興：“不是說好了不要急著找工作嗎，怎麼又找了活乾？
“我想從現在起攢學車的錢，就拜托我家樓上一個阿姨幫我找的活。”李磊湊到徐寧玉跟前,好聲好氣地跟他解釋，“她在農場上班，我問過了，招我們這種去打零工的，不乾那種體力活，不累。”
徐寧玉還是拉著小臉，李磊就拉著他的小手晃了晃，拖長了音：“下午我去乾一天看看，真累人就不乾了。”這招還是跟小玉學的
平時總是一副大人模樣的家夥突然撒嬌起來，真心讓人承受不住，徐寧玉頭皮麻了一下。想到李磊家的情況，無論學費還是彆的，李磊以後都隻能靠自己，他想早點掙錢，確實也不好太攔著。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前些天才說過讓李磊寒假好好複習，這家夥又偷偷去找活乾，徐寧玉還是覺得麵子有些掛不住。李磊又晃了他好一陣，徐寧玉才彆扭地說：“我不管你。”就是鬆口的意思了。
李磊也聽出來了，放下心來，笑著跟徐寧玉插科打諢：“彆呀，要是沒你教我，我哪會進步啊。等我賺了錢還要你幫我管著呢。”
“我才沒那閒工夫。”
雖然小玉經常氣鼓鼓的，但是很好哄，李磊早摸清楚了。他笑著逗徐寧玉說話，轉頭看到放在牆邊的暖瓶，過去拎了拎，就說：“沒什麼水了，我去打瓶水，馬上回來。”
沒等徐寧玉反應過來呢，李磊提著暖瓶小跑著出去，很快打了一瓶熱水回來。給徐寧玉灌了一瓶熱水暖手，他又不放心地囑咐：“你自己彆弄，水涼了讓姐給你倒熱水。”
年紀不大，倒是愛操心，徐寧玉很嫌棄他：“我八歲了，難道還拎不動水瓶。”
“你還沒過生日呢，哪就八歲了。”李磊聽得直樂。他看過小玉的戶口本，小玉是二月十六號生的，這還早呢。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忙說：“我得走了，晚上要是回來得早，再來找你玩。”趕緊下樓騎車回去找李阿姨。農場離這不近呢，騎車過去得半個多小時，而且鄉間的土路不好走，所以得早點過去。
徐寧玉跟出去，看李磊風風火火地跑下了樓，小小年紀就要為了生計奔波。
他站了一會兒就進屋了，這天下午一直在臥室寫，差不多寫了兩千字，中間都沒有休息。
直到徐馨寧進來提醒他改歇歇了，他才站起身，去樓道裡活動了一圈，轉一轉脖子和手腕，看看遠處休息眼睛，順便放空大腦。至於一個人去跑步做運動，總感覺有點尷尬，他就沒有下樓。
天黑得早，外麵還不到五點就灰蒙蒙的了。徐寧玉回屋沒多久，李磊又來了。
李磊從農場騎車回來，沒去家裡，直直地騎到了徐家。一進門他就熟門熟路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往椅子上一坐，興高采烈地跟徐寧玉報告好消息：“是招人去撿雞蛋的，從兩點乾到四點，一天三塊錢。”伸出三根手指樂嗬嗬地比了個三。
徐寧玉從沒聽說過還有撿雞蛋這樣的工作，感覺很新奇。他看李磊累得氣喘籲籲的，想著他乾了一下午的活，就指了指客廳角落的縫紉機，上麵大姨送來的麥乳精：“加點麥乳精，乾了活要補充營養。”又打開裝果子點心的紙包，給他抓了把糖稀果。
這會兒誰家裡來了人送點好東西，都愛放在進門最顯眼的地方，彆人到家裡來一眼就能看到。不過李磊天天來，王梅生怕他偷吃偷拿，有點好東西都是放櫃子裡的。也就因為是徐寧玉大姨送的點心，王梅才沒管，就放在了縫紉機上。
大姨上回過來送了兩包果子點心，一包是芝麻棍，一包糖稀果，都是很好吃的甜味點心。尤其這個糖稀果，白色的酥皮裡麵包著滿滿的糖稀，很合徐寧玉現在的口味。
李磊也沒客氣，嘿嘿一笑，拿了個糖稀果塞嘴裡，又去拿了個勺子過來。他挖了一勺麥乳精到杯子裡，攪了攪，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好香！”水還有點燙，喝到肚子裡整個人都暖和了。
“撿了兩個多小時的雞蛋，也挺累吧？”徐寧玉就問李磊。
“累倒是不累，就是麻煩。”李磊興致勃勃地和徐寧玉描述那邊的情況，“雞都是養在樹林裡的，蛋下得到處都是，草窠裡、石頭縫裡，哪兒都有。那些母雞可真會折騰人，也不知道回棚子裡下蛋。”
他說著又忍不住自誇了起來：“不過我眼神好，農場的人都誇我了，說我找的比他們都快，答應讓我在那乾到開學，以後周末了也能去。本來說今天就是去試看看的，明天才正式乾活，那個劉乾部看我撿的雞蛋多，也給我發錢了。
李磊從褲兜裡掏出三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塊錢紙票，遞給徐寧玉：“你幫我攢著吧。”
徐寧玉對金錢的特彆不敏銳，連自己具體有多少錢都記不清，最多記得個大致數目，可不敢給人管錢。他無語地看李磊一眼：“我哪會管錢，我連自己的錢都管不住。”
這倒是，想起小玉花錢大手大腳的樣，李磊就忍不住發笑。不過錢還是放在小玉這邊讓他更安心：“我二嬸會翻我東西，錢要是被她拿去花了，我再跟她吵也沒弄不回來。真的，我爸媽走的時候給我留了點錢和東西，都被她趁我不在的時候摸出來用掉了。”李磊攤攤手。
徐寧玉沉默了片刻，拉開書桌最左邊的抽屜，把東西整理了一下，留出塊空地方：“這個抽屜能鎖上，鑰匙給你一把，你的錢以後就放在這裡吧。”
徐寧玉又拿了個新的軟麵抄出來。他平時不寫作業，學校發的本子剩了很多。“這個本子給你記賬，等錢攢多了可以存銀行。”徐寧玉沒記過賬，但是幫彆人存錢，還是記清楚比較好。
“存銀行？小孩也能去銀行存錢嗎？”李磊好驚訝。書上教過，鎮上也有，他知道銀行是存錢的地方，但一直覺得能往裡存錢是很不可思議的事，肯定要有很多錢才行。
徐寧玉點頭：“可以的，小孩也行，幾塊錢就能開戶。”這時候在銀行開戶甚至可以不記名，一個人開幾個戶頭都可以。
李磊還是覺得要有很多錢再去銀行，幾塊錢去還不夠費事呢，自己可用不著，就“嘿嘿”笑了兩聲。笑完他就直拒絕：“記賬就彆了吧，好費事。”
“記清楚，不然錢一多就亂了。”徐寧玉拿了筆硬讓李磊寫。
李磊隻好接過來，在封麵上寫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打開本子，按徐寧玉說的，在第一行寫了今天的日期，下邊寫個“收入五元”。寫完，他上下看看那一行簡單的數字，止不住樂嗬起來：“我也是能存錢的人了！”
徐寧玉看他突然笑得像個傻孩子，也忍不住想笑。撕了張紙，包了些糖稀果給李磊裝口袋裡，就趕他回去：“早點回去吃飯睡覺，明天早上來寫作業，反正你下午才去乾活，不耽誤。”
李磊脊背一僵：“知道了……”還以為能偷個懶呢，小玉記性也太好了吧。
第二天，李磊吃過早飯幫他奶乾會兒活就來徐寧玉家寫作業，下午去農場撿雞蛋，日子過得特彆充實，存在徐寧玉那邊的錢也漸漸多起來。
這天晚上，徐寧玉又看著李磊記了一筆賬，就說：“明天我爸去送節禮，你早點來，我們去菜市街買肉，中午回來燒羊肉鍋子。”
李磊聽得好開心，猛點頭：“好！把我這些錢也帶著，快過年了，我們多買點好吃的。”雖然他沒什麼錢，可是給小玉花錢他很願意。
徐寧玉看他一眼：“你不是要攢著當學費的？我那錢還夠，用不到你的。”
“你的是你的，三年呢，我肯定能把學費掙出來。”李磊握了握拳頭，很有自信。他最近又打聽了幾個掙錢的活，但他早上想和小玉一起寫作業，就沒去。掙錢的活是乾不完的，學習也不能丟下，要是早上也不學習，小玉就真生氣了。
“行吧。”錢也不是一天兩天能省出來的，該花就花，這點徐寧玉非常同意。
李磊剛走沒多久，徐建兵下班回來了。洗了把臉，他就跟徐馨寧姐弟倆說：“明天爸爸就放假了，放五天。我明天一早跟你阿姨回去送節禮，要過一晚才回來，你們真不去嗎？”後天就是除夕了，明天他跟王梅要去兩家送節禮，一天來不及回家，得在村裡過一晚上。
徐寧玉搖頭，徐建兵也不強迫他。想到前陣子回家裡鬨出的事，不怪小孩子不想回去。連他這次也不準備多住，送完禮第二天就回來，自己一家人過年。
之前幾年都是在老家過年，但總是會鬨出點事，弄得大家心裡都不痛快，也就是想著大過年的，他就忍下了。哪知道前陣子家裡突然讓人帶信來，讓他們一家都回去。
徐建兵以為家裡出了什麼急事，請了假帶全家人回去，結果是他哥的大兒子娶親要蓋房子，讓他去掏錢的。侄子要結婚，拿點錢出來也行，可小玉他奶一見他就說：“你在礦上上班，家裡就你一個出息的，不掏個千把塊錢出來怎麼行？”聽得徐建兵心裡很不舒服。他手裡一共就一千多塊錢，留著孩子念書的，就沒答應拿那麼多錢。
這可得罪了小玉他奶。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奶非不讓小馨上桌吃，小玉當時就冷了臉，拉著他姐要走，好一勸才被攔下了，小馨也跟小玉坐一塊吃飯。結果菜燒得不夠吃，小玉和小馨吃飯慢，還剩大半碗飯呢，桌上就隻剩了半盤子菜。他奶一看，直接端起來撥到徐建兵他大哥家的幾個孩子碗裡。
徐建兵習慣了小玉他奶那脾氣，可小孩子氣性大，小玉當時飯也沒吃完，直接把碗摜到了桌子上，他奶就氣得罵人：“回來吃我的喝我的還跟我撂臉子，跟你媽一個德行。”
徐建兵都忍不住皺眉，覺得這話太過分，小玉更是徹底火了，黑著臉往外走，誰也勸不聽。
徐建兵也不覺得自己兒子有錯，他奶這次做得確實太過分。見兒子非要走，他乾脆帶著一家人回去了。不過那是他父母，隔了段時間他還得回去儘孝。孩子不想去就算，免得到那又生閒氣。
徐建兵看他們都不願意，就囑咐姐弟倆：“那你們拿著錢，明天自己買點菜燒著吃也行，嫌麻煩就出去吃。晚上一定把門鎖好。”
徐馨寧和徐寧玉就一起點頭。想到不用回去看奶奶的臉色，兩個人心裡都輕鬆了，尤其徐馨寧，高興得拉著徐寧玉就要商量明天吃什麼。
“我想吃羊肉，姐，我們明天買羊肉回來做鍋子吃吧，你會做嗎？”徐寧玉就睜著大眼睛期盼地看他姐。
“小饞貓，這麼會吃，羊肉可比豬肉還貴。”徐馨寧點點徐寧玉的腦門，但還是答應了明天買羊肉，“做鍋子的話做法應該都差不多，我明天再去問問蔣嬸子。”
“好！”徐寧玉就滿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建兵拎著提前買好的大公雞和一條魚，帶著王梅跟金龍去坐車。
他們剛走李磊就來了，徐馨寧給他開了門，他喊了聲“姐”，就探頭往臥室看：“小玉起了沒？”
徐馨寧笑道：“沒呢，你去叫他吧，我燒點熱水給他洗臉。”
“好。”李磊歡快地答應了，直奔次臥。
徐寧玉果然沒有起床。他那床的被子隆起個小包，原來他嫌冷，整個人蒙頭縮在裡麵睡覺，也不怕憋著氣。
李磊壞笑著走過去，突然把手從被窩的邊沿伸進去，一下子撓到了徐寧玉的腰上。
被窩裡立刻傳出了幾下“哼唧”聲，接著被子扭動了幾下，很快從裡麵露出個小腦袋。徐寧玉氣哼哼地用小奶音吼他：“手拿走！”
李磊哈哈大笑，趕緊收回手，就見徐寧玉圓睜著眼睛瞪著他，小臉睡得紅撲撲的，頭發也亂成了一團。李磊看得更樂了，笑說：“不是讓我早點來，說提前去買肉能挑到好的，你自己還睡懶覺。”
徐寧玉甩甩頭，“哼”了聲，抱著被子坐了起來。被窩的外麵簡直是另一個世界，也太冷了，一出來感覺臉都快凍僵了。
李磊把徐寧玉疊好放在床邊椅子上的衣服拿給他，一邊幫他穿毛衣和棉襖一邊興致勃勃地說：“我們早晨去喝綠豆圓子粉絲湯吧，我聽隔壁人說那家的味道特彆好。”
徐寧玉穿好棉褲，坐在床邊準備穿鞋，李磊彎腰拿著他的小棉鞋給他套腳上，又說：“他家還有燒餅，我們自己帶麵過去，做一個隻要五分錢。”
徐寧玉從床上蹦下來，歪頭看向李磊，小臉上滿是懷疑：“今天怎麼這麼大方，還要出去吃？”
“因為我掙錢了。”李磊叉著腰，笑容得意，恨不能哈哈大笑幾聲。不過接下來的話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偶爾一次嘛，也不是天天出去吃，地主家也要吃窮了。”
果然，這才是他。徐寧玉好笑，打開左邊的抽屜，從李磊的錢裡拿出一張五塊的交給他，自己那二十多塊錢倒是全都取出來裝到了口袋裡。
“怎麼就給我拿五塊錢啊，我都有十五塊了。”李磊有點不滿意。他也想學著徐寧玉，豪氣地把錢全帶上。當然花錢的時候堅決不能學這個敗家小胖孩。
徐寧玉卻已經推上了抽屜，還拿小鑰匙把抽屜鎖了起來。回過頭來，他冷酷無情地拒絕：“隻準帶五塊錢。”
這小胖孩，自己花錢的時候完全不心疼，倒是知道管著他。“好吧。”李磊無奈地收好紙票，陪著徐寧玉出去刷牙洗臉。
今天早上有李磊幫著給徐寧玉倒水，徐馨寧多花了點時間，給自己紮了兩個漂亮的麻花辮，還綁了彩色的頭繩。
不過見她身上還穿著舊棉襖，徐寧玉就奇怪地問她：“姐，怎麼又穿這件舊棉襖了？你穿羽絨服好看。”他姐穿著羽絨服和皮棉鞋去學校，彆說學生羨慕，好些女老師也去跟她問價錢，全校都有名了。
徐馨寧被弟弟誇得開心，知道弟弟沒去過菜市，笑著跟他解釋：“菜市街那邊都是泥地，有賣魚的，弄得地上很臟，我穿舊衣服就好了。”這麼貴的衣服，徐馨寧當然很愛惜，特意做了兩個護袖，而且一回到家就換下來，怎麼會願意去菜市那樣的地方穿。
原來是這樣，徐寧玉就沒再問，反而李磊很豪氣地跟徐馨寧說：“姐，我們今天出去吃，你給我裝點麵粉吧，自己帶麵粉買燒餅隻要五分錢。”
徐寧玉想了想，也說：“乾脆多買幾個燒餅帶回來，中午吃鍋子正好配燒餅。”他們三個做頓鍋子還行，麵食太麻煩了，還是買著吃吧。
“好。”徐馨寧就拿了個小鋁盆，從灶台底下的麵口袋裡舀了半盆麵粉，約莫六七兩。估摸這應該夠做五六個的，就給鋁盆蓋了個小鍋蓋，放到菜籃子裡。
等徐寧玉梳好頭，李磊拎了菜籃子，三個人興高采烈地出門了。
他們先去了家屬區的圍牆外麵，那裡擺了一排的早點攤子，一溜的長矮桌和小凳子，很多早起上班的人都在那裡吃飯。
李磊直接帶他們去了賣綠豆圓子湯的地方，他雖然沒吃過，但已經打聽清楚位置和價錢。這個攤子生意好，等了一會才有桌子，李磊又端了麵粉去做燒餅。
這邊賣的都是那種火爐燒餅，而且做得特彆長，本地就有個形象的稱呼，叫“大鞋底”燒餅，一個確實能頂一隻四十多碼的鞋子。
做了五個大燒餅，足夠吃了，李磊拿了熱騰騰的燒餅，又抹了點人家的醬，回來綠豆圓子湯正好也端了上來。
一個大粗瓷碗，裝了滿滿的白菜粉絲湯，上麵飄著七八個綠豆圓子，李磊先端給徐寧玉：“你先吃，你吃飯最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