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見過?長得麵熟?
這話真是像極了賈寶玉對林黛玉說的第一句話:“這個妹妹我好像在哪見過。”
一見鐘情,不都是從一見如故發展來的?
易若男偏過頭,她沒說話,隻是背對著謝暉冷冷的勾起了唇角。心的角落慢慢滋生出點點慌亂,她咽下一口口水,強行壓抑住身上的顫抖。
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東西,看見一個長得漂亮的連自己是誰、有沒有女朋友都忘了。天下烏鴉一般黑,謝暉也沒有免俗。
兩人吃完晚飯後,謝暉驅車送易若男回家。
謝暉的車在易若男家前麵的一個小區停下,易若男先下車,謝暉解開安全帶要下車送她,易若男連連擺手拒絕:“不用了,你快回去吧,我待會還得幫我媽買點東西再回去呢。”
謝暉頓了頓,易若男繼續說:“真的,阿姨還在家裡等著你呢,彆擔心我了,沒問題的。”
“行。”見易若男拒絕,謝暉沒再堅持:“你到家了給我發條微信。”
“嗯,”易若男點頭,笑得甜美:“走吧,再見。”
謝暉的車逐漸開出實現,易若男臉上的笑也逐漸淡了下來,最終歸於平靜。
這裡離她家還有十多分鐘的路程,她得一個人走回去。
邊走著,易若男嘴角掛上了自嘲的笑。明明家裡窮的叮當響,還非要艱難的維持著自己給自己做的“人設”,她如果要嫁給謝暉,謝暉早晚都會知道,她家根本就不住那個小區,而是住在破舊的居民樓裡。
可是,她怕,她怕一切不定的未知數會打亂她的計劃。她怕原生家庭會成為她和謝暉最終沒有走到一起的其中原因之一,她怕母親知道她在和謝暉談戀愛後露出的貪婪的嘴臉。
回到家,易若男一推開門,客廳裡滿滿的坐滿的人。
她掠了一眼,小叔、小嬸、他們女兒、奶奶、易軍、她爸、她媽,全擠在一起看電視,見她回來,也沒人說話,更彆提有沒有人問她今晚吃過飯了沒有。
易若男放下包去廁所,奶奶坐在沙發正中間,頤指氣使說:“若男,去切一碗西瓜來吃。”
“……”,易若男步子沒停一下:“易軍,我給你十塊錢你去。”
給錢好辦事,易軍坐地起價:“20。”
“嗯。”
易軍很快切了碗西瓜來,他把牙簽插在西瓜上,端到了桌前。他伸手問易若男要了二十塊錢,然後笑嘻嘻的坐在了沙發上。
卸完妝、洗完澡,易若男回房,坐在化妝鏡前護膚。易母趁著電視劇放廣告的時候從易若男身後走了進來,把她嚇了一大跳。
易若男直拍胸口:“媽,你怎麼來了。”
易母坐在她床邊,蒼老的手撐在膝蓋上,笑說:“若男啊,家裡這個月的生活費又不小心用完了,這個月沒有天天給軍軍買牛肉,就是你奶奶和小叔他們一家過來了,開銷就大了。你爸身體又不好,出去打零工也賺不到幾個錢,你看……能不能……”
易若男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淡一些:“要多少。”
易母張開手指比了個五,五千。
易若男當即繃不住了,她轉身看向易母,不可置信說:“你們今天要三千,明天要六千,我一下哪裡拿得出五千塊出來?”
易母笑了笑:“若男,媽知道你工作這幾年存了點小錢,媽也不為難你,你看四千行嗎?我要的真的不多了,這個月家裡的水費電費還沒交,易軍還要交資料費……”
易母絮絮叨叨的念叨著哪裡哪裡要花錢,以此來證明自己絕對沒有多問易若男要錢的意思。
易若男麵無表情的聽完,半晌,她抬了抬下巴:“出去,把門關上,我待會把錢轉給你。”
易母臉上露了笑:“誒,行,你晚上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工作呢。”
易母帶上門走了出去,臥室裡隻留下易若男一人,她坐在椅子上,環顧著四周,這是她反複強調了多遍,易母才同意單獨給她空出來的臥室。
躺上床,扯著被子蓋上,黑暗中,易若男的雙眼瞪大、且無神。
莫名的,她覺得自己最近陷入了一個怪圈。
公司裡的好朋友鄧藝背著她和虞亭交好,兩人平時言笑晏晏,在虞亭轉正時她甚至還親自去給虞亭精心挑選了一份禮物。一直視為囊中物的出國進修機會也沒了,一個給了王可、剩下的給了靠關係進來的虞亭,可是不論是資曆還是成績,她都遠在虞亭之上。最近新交的視為結婚對象的男友,今天也對虞亭側目,從他的表情和說出來的話來看,分明就是對虞亭有好感了。
易若男木然的向左翻身,她從枕頭邊摸出手機,給易母轉賬,她轉了五千。
轉完賬,手機從她的指尖滑脫。易若男的身子逐漸蜷起,明明身在炎夏,她卻如身置寒冬。
電視劇的聲音和家人的笑聲從門縫裡傳來,易若男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抖著身子、壓低著聲音哭了起來。
她真的好累。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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甌海彆墅。
晚上一家人陪江豆豆坐在沙發上看八點檔的動畫片,虞亭喝完水,順手給不愛喝水的江豆豆和江求川一人接了一杯。
江豆豆屈服於老母親的淫威,不敢討價還價,咕嚕咕嚕將一杯水喝完。
江求川端著水,突然來了句:“你覺得家裡的水好喝還是農夫山泉好喝?”
“……”,虞亭莫名其妙:“你怎麼又說到農夫山泉了,家裡上次你買的那十箱農夫山泉都還沒喝完,彆再買了。”
說完,她回答:“家裡的好喝,江大爺。”
礦泉水得少喝,喝多的容易得結石病。
得到回答,江大爺板著的臉上開了點點笑,他喝完一杯水,轉頭看向虞亭:“你知道為什麼我中午不去送傘嗎?”
虞亭不假思索:“你懶唄。”
“不,”江求川搖頭,他翹起唇角:“我怕我太優秀了,和你一起去吃飯的那男人見到我會自卑。”
虞亭:“……”
虞亭將兩個杯子放回原處,老男人又不開心了,抓起江豆豆的大老虎推推她,虞亭沒反應,他繼續推,來回反複多次,虞亭深吸了口氣,認輸:“你說得對,你這麼優秀,他會自卑的。”
江求川把大老虎丟在一邊,滿意說:“你命還挺好的,老公這麼優秀。”
虞亭:“……”
虞亭正想著該怎麼反駁老男人這不要臉的自戀行為,江家戲精父子居然內訌了。
江豆豆義憤填膺的抱著他的大老虎,看向江求川:“爸爸,你怎麼能這麼對大老虎呢?”
江求川回:“我剛剛隻是和他握個手而已。”
江豆豆怒目,他抓起大老虎玩偶一隻毛茸茸的爪子,義正言辭:“你看你,都把大老虎的手抓紅了!”
江求川伸出自己剛剛掐紅的右手,淡然說:“是大老虎先動的手。”
江豆豆看了眼爸爸的手,又看了眼大老虎,他選擇相信親爹,所以把大老虎抓到一邊教訓。江豆豆抓住大老虎的兩隻前爪,輕輕拍了一巴掌,臉上表情倒是凶得很:“你怎麼能欺負我爸爸呢,你不乖!”
大老虎還是那個表情,隻是眼神中好像帶上了一絲無辜。
江豆豆當即心軟了,他抱住大老虎:“彆難過了,豆豆以後不打你了。”
江求川適當開解兒子:“豆豆做得很好,對大老虎的教育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虞亭在旁邊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直接笑作一團,這哪是三十五歲的男人,分明就是江豆豆的幼兒園同學,幼稚得過分。
暖調的光從天花板上照下來,一父、一子和一玩偶籠罩在光暈下,江求川還在一本正經的告訴江豆豆如何教育大老虎,虞亭沒忍住低頭笑了。
她的胸口滿滿的、暖暖的,為了高利貸東躲西藏了六年的虞亭,似乎又找到了“家”的感覺。
他們在鬨,她在笑。
父子倆鬨完,又和和美美的坐在了一起看動畫片。虞亭想起了什麼,拿著手機上了二樓。
打開通話記錄,虞亭給董雲打了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被對麵接起,董雲的聲音似乎是在笑,很有精氣神的笑:“亭亭,怎麼了?”
聽見董雲心情好,虞亭跟著也心情好了不少,她說:“昨天走的時候,媽好像心情不是很好,今天就打電話過來問問。”
董雲輕笑:“沒事,彆擔心媽,媽現在挺好的。”
“爸今天回來了嗎?”虞亭問。
董雲說:“回來了,你要是不打電話來,我都要睡下了。”
虞亭笑了笑:“行,那不到擾你睡覺了,晚安,做個好夢。”
電話掛斷後,虞亭握著手機逐漸陷入沉思。
虞宏業在家,董雲的聲音聽上去很高興,難道董雲決定原諒虞宏業出軌的事?
虞亭蹙著眉,百思不得其解。半晌,她放下手機,拿著睡衣走進了浴室。
無論董雲如何選擇,她都尊重。
這件事她之所以沒有插手,而是選擇讓董雲處理,除了她查起來不方便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是董雲的婚姻,不是她的,她不能代替董雲做任何決定。
她甚至不敢保證,董雲在知道這件事後會選擇息事寧人還是選擇追究到底。
畢竟她和虞宏業有三十多年的感情基礎。
她能做的,就是讓給董雲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然後等候她做出的選擇。
儘最大的努力保護她、少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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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家。
董雲緊了緊手心,她掀開被子躺上床,看向身旁的虞宏業,隨口說:“宏業,你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約會嗎?”
虞宏業還沒睡,他以為今天回來會麵對妻子的各種冷言冷語,沒想到,董雲像是想通了似的,同意讓他把孩子接回來了。
虞宏業回憶一番,笑了笑:“當然記得,那天你好像穿了條碎花裙子,我們倆去看了場電影。”
董雲一隻手擱在被子外,她笑說:“是啊,當時我特彆緊張,連電影說了什麼都沒注意,全程就在偷看你的反應。”
回憶起年輕時候,不管好壞,總叫人忍不住發笑。虞宏業來了興致,他翻身看向董雲:“要不怎麼說我記性好呢,那電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說的就是一個……”
虞宏業絮絮叨叨的把三十多年前的那個電影大概複述的一邊,說完,自己都沒忍住笑了。
董雲笑著聽完全程,並時不時附和兩句。
兩人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似的,突然開始說起了往事。
說著說著,說到了兩人談戀愛之前的事。
董雲問:“虞宏業同誌,不許撒謊,誠實的告訴我,何明軒是你和何碧秋的孩子,是嗎?”
“……”,虞宏業默了默:“你怎麼又說起這事了。”
“我都已經答應你接他回來了,還能反悔不成,”董雲翻個身,背對著虞宏業:“我就想問問是不是,找個踏實而已。”
“是,明軒是我和碧秋的孩子,”虞宏業歎了口氣,抱歉說:“是我對不住你,我倆剛結婚那時候,我確實已經和碧秋斷乾淨了。隻是沒想到,十多年後居然會再碰到她,那時候她丈夫剛死,日子很難熬,我想著怎麼也是朋友一場,就……”
他沒再說下去。
誰把朋友照顧到肚子大了,都不好意思說下去吧。
董雲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咱們睡吧,彆提這些往事了。”
虞宏業翻了個身,長歎一口氣。
夜逐漸安靜了下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過,董雲身旁逐漸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宏業,你睡了嗎?”她試探問了句。
“宏業?”
虞宏業呼吸穩定,沒有說話,看樣子是已經睡熟了。
董雲握緊手心,翻身下床。她找了副耳機輕聲走出房間,走到隔壁的房間裡,她張開手,赫然躺著一個小型錄音器。
董雲將耳機插上,把剛剛錄好的聲音聽了一遍,確定在問到何明軒是不是虞宏業私生子時候的那段錄音清晰無誤後,她將錄音器放進了一個盒子裡,再將盒子放進了抽屜。
清冷的夜,董雲穿著單薄的睡意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她端起手邊的高腳杯,倒了半杯紅酒,一飲而儘。
天空中,月明星稀。
她依稀記得,結婚的那天晚上,也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虞宏業拉著她的手說,會照顧她一輩子。
眼淚從臉頰上滑落,董雲低下頭,將臉埋進手心中,抖著身子,無聲痛哭。
天空中的月位置隨著時間的流走偏了偏。
董雲慢慢擦乾臉上的眼淚,她端起紅酒瓶,冰涼的液體從喉嚨滑進胃裡。
放下酒瓶,她再次望月,已然心如止水。
佛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她不後悔人生中經這一遭,隻是,隻能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