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和室, 茶煙邈邈, 忽而響起了輕輕的鼓掌聲。
“姬君好膽色, ”他合掌輕笑,白衣鋪落在和室木質的地板上,好像一朵盛世的白蓮花,“您比之從前冷靜多了,也聰明多了。若是這樣的你——”
他微微扣住桌角, 露出一抹極輕的,帶著惡意的笑容:“想必定不會讓那個叫做阿幸的少年慘死於鬼切刃下吧?”
他這話沒有一點的善意, 來勢洶洶地,想要將川上晴心中剛剛結痂的傷痕再度撕開,鮮血淋漓。川上晴同樣笑了笑,不達眼底。
“鬼切已經被好生安頓在大江山,倒是源大人痛失愛將, 居然沒有絲毫不舍。果然不愧是家大業大的源氏一族呢。”
源賴光戳她傷疤,以為她是好欺負的不成?
“嗬,家仆頑劣。不過不牢姬君費心, 我那家仆忠心耿耿,到了時間, 自然便會回來。”他意味深長地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語,尤其在時間二字上微微停頓, 更顯得耐人尋味。
實際上, 川上晴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雙方對於鬼切勢在必得, 卻微妙地保持了平衡。
大江山不可能將自家的妖怪重新放回源家做殺妖的機器, 源家也不可能放棄鬼切這把好用的妖刀。隻是現在,源氏按兵不動,似乎另有打算,鬼切蹲在大江山,天天忍受著茨木的魔音灌耳,雙方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點,所以鬼切身體裡那個定時炸彈,也微妙地保持著平衡。
川上晴有預感,那必將在一個最危險的時間點引爆。但是她不會去乾涉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決定,因為那是他們大江山的妖。
隻要是大江山的妖,就會得到酒吞童子的庇護。
“源大人竟如此有信心麼?”女孩穿著最簡單的紅白巫女和服,麵目沉靜,勾唇淺笑:“看來您對您背後的那位大人,很有信心。我真是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大人,能夠讓你這樣的人都心甘情願,做他的——走、狗、呢?”
源賴光不怒反笑,甚至那雙狹長凜冽的眼睛都微微彎了起來,似乎非常愉悅的樣子。
他心中的心思百轉,完全沒有在意川上晴口中字字珠璣的冷嘲熱諷,輕笑道:“在下隻能說,是一位讓在下心甘情願臣服的大人呢。”
一手策劃了自己的死亡,想必眼前的女孩到死都不會知曉,她心心念念,一心想要為其報仇的少年,恰恰是這場陰謀的罪魁禍首。
這般想著,他又有些愉悅。他看向女孩,透過那雙棕色的假瞳,另一雙更加熾熱,更加耀眼的眼眸仿佛將一整個和室的昏暗完全驅逐。
光明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非黑即白。她的世界,乾淨明亮得不染塵埃,怎麼會容許一點欺騙?
從喉嚨裡慢慢溢出笑聲,清澈無波的茶麵上倒映著他的笑容。生怕川上晴不夠生氣一般,他又補充了一句。
“就連阿幸的死,也是那位大人親口的吩咐。”
他難得說了一句實話,隻是可能對麵的女孩並不會相信。
川上晴手中輕輕晃著一杯熱茶,並沒有源賴光想象中那樣激動,也沒有露出相信或者不相信的表情,冷靜地看了他一眼,忽而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你在怕我?”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間淩冽如冰,那一瞬間的姿態竟然像極了那位大人,源賴光心中一緊,然而城府深沉如他,卻沒有一絲一毫地表現出來。
川上晴笑了笑,繼續晃了晃手中的杯盞,溫和地,一針見血道:
“還是說,你背後之人,讓你不得不忌憚我三分?”
說到這一句,源賴光的臉色仍舊未有絲毫變化,然而川上晴卻能明顯地體會到他那並不美妙的心情。所謂你不開心,我就開心了,她愉悅地喝了口茶,開始洋洋灑灑地,在他傷口上撒鹽。
“我家長輩曾說過,人隻有兩樣東西能夠讓彆人害怕。一個是他自己,還有一個便是他的大敵。川上晴自認人小力微,並不被高高在上的源大人放在眼裡。但是您卻三番兩次地來找我的麻煩,出現在我麵前,挑釁我,惹怒我,卻不敢真正地殺了我——”
“您若不是愛上我了,那就隻能是忌憚我了。”她微微抬起下頜,在說到那句愛上我的時候,語調溫柔,眼神卻明晃晃地表現出了嫌惡的神色。
源賴光也沒比她好多少,兩人相看生厭,根本不可能有你死我活以外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