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正看著匠人們齊心將那張拔步床放下,經檀香這麼一提醒,便也想起要去尋昭華這件事來。
遂收回了目光,隻對榮滿叮囑了幾句,令他將床幔掛上,便回轉過身來,對李容徽道:“我還得去昭華那裡一趟,再晚些,怕是就趕不上了。”
她彎眉對他笑了一笑,輕聲道:“那我先走了,改日再來尋你。”
這一次,李容徽卻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仍舊坐於那架翻倒的屏風上。
天光自穹頂上落下,於他那雙微垂的羽睫上,落下一層華美的淺金色光暈。
如此溫暖而明麗的色彩,卻半點也照不進他冰冷幽邃的眸底。
此刻,他正陰暗地想——
她身邊的丫鬟,真是太多嘴了一些。
也許他應當將那條多餘的舌頭給割下來,免得她再出言哄勸棠音離開他的身邊。
鬥篷下,他的手指下意識地落在藏在袖中那柄烏刃的匕首上,指尖輕叩著冰冷的刀鞘——在宮裡動手風險太大,倒不如,等她回了相府……
陰暗的念頭還未成型,額上卻是微微一涼。
李容徽下意識地抬起眼來,卻見棠音正對著他微俯下身來。她一隻軟白的小手輕覆在他的額上。珊瑚色的唇輕抿著,一雙清亮的杏眼帶著擔憂地望向他:“怎麼了?是還燒得厲害嗎?”
她的手指柔軟,放在他額上的力度極輕,隻手背輕觸到他一點肌膚,蜻蜓點水般含蓄而知禮。
卻又如一點火星落到了枯草上,一彈指已是燎原之勢。
他眼底暗色如潮褪去,淺棕色的眸子於日色中灼灼如金,雲銷雨霽般湧上笑意:“不妨事的。”他感覺到沈棠音緩緩收回了手,語聲略停了一停,但很快便又軟聲道:“你快去昭華那吧,彆耽擱了出宮的時辰。”
棠音輕輕頷首,見床幔已經布好,天頂上的窟窿也已架了□□修葺,這才放下心來。隻留下榮滿看著修葺的進度,自己帶著檀香一同往宮外行去。
剛走到宮門前,將要邁出門檻的時候,卻聽身後有腳步聲慌亂響起。
棠音下意識地回轉過身來,一張冷玉似的麵孔旋即映入眼簾,日色下,本就昳
麗的眉眼顯得愈發綺麗惑人。
是李容徽一路跟了出來。
此刻他正立在離她三步遠處,手指輕輕攏著鬥篷的邊緣,有些不安似地低聲道:“那你明日……還來嗎?”
棠音還未回話,檀香一聽卻已急了眼,忙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口,壓低了嗓音道:“小姐,可不能。今日來了便來了,還能借舞陽殿那位主子做由頭。若是明日再來,老爺真發覺了——”
話說到一半,倏然覺得周身一冷,卻是一道憎惡的視線如利箭一般射來。
森冷而鋒利,如一柄淬了毒的匕首,令人周身都起了寒粟。
檀香霎時間白了臉色,失聲道:“小姐,你看他——”
棠音一愣,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見眼前的李容徽仍舊是安靜立在三步之外,羽睫輕顫,淡色的薄唇輕抬,牽出一個曉事而愧疚的笑來,眼底卻掩不住悲哀之色:“是我強人所難了……你不必掛在心上。”
這是將人給傷到了。
“檀香!”
沈棠音見檀香一臉震悚,似乎還想開口說些什麼,怕她再說什麼更傷人的話來,忙蹙眉輕喚了一聲,示意她不要開口。
但其實,檀香方才說的也正是她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