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缺烏沉,一夜很快過去。
第一縷天光落到斑駁的紅牆上的時候,素日裡冷寂的長亭宮跟前倏然熱鬨起來。
是內務府總管王奇親自領著一行宮人自抄手遊廊上疾步而來。
剛走到門前,甫一抬頭,便看見自己要找的人正攏著一件厚綿氅立在宮門口,雙手籠在袖中,一雙淺棕色的眼睛色澤寒涼。
這宦官王奇,可是宮裡出了名兒的見人下菜碟的主,平日裡聽見長亭宮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但今日卻不知是怎麼轉了性子。大老遠就堆起一臉的笑來,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殷勤得像是見了菩薩:“哎呦,七殿下,您怎麼自個在這殿前站著?這露月裡的風涼著呢,您快進殿裡去,可彆被風給撲著了。”
王奇說著就要伸手去攙,手指還沒碰到李容徽的衣角,眼前的人便側身退開一步,麵上的神情愈見疏離。
王奇卻跟沒瞧見似的,麵上笑意半分不減,隻是收回自己的手畏冷似地搓了兩下,便迅速讓開了身子,指著身後的人道:“奴才聽聞,伺候您的小言子與小春子跑了。這兩小子可真是不知好歹,不知道伺候您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這不,奴才今日便給您重新送了幾個伶俐的過來——”
他身後,統共站著四人,宮娥與宦官各兩人。皆是模樣周正,看著性子伶俐的,手裡也各捧了一個托盤,裡頭裝的分彆是炭火冬衣等被克扣下的時令之物。
他自覺是給足了誠意,但眼前的少年隻是微垂下眼睫,平靜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讓他們回去吧。”
“您這話說的!您貴為皇子,身邊哪能沒人伺候呢?難道這滿殿裡的活計,還得您親自動手不成?這普天之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這頭抬著張胖臉絮絮說著,宮門口的李容徽卻懶於抬目看他一眼,隻將手指垂下,攏在寬大的鬥篷中,以指尖無聲敲打著匕麵。
真是聒噪。
若不是在人前,他早已擰斷他的脖子。
他需要推翻之前宮中關於他暴戾無常的傳言,獲得與其截然不同的好名聲。
但這不代表他就要接受不知道從哪宮裡塞過來的眼
線。
眼看著王奇還在喋喋不休,李容徽遂抬起頭來,凝眉看向他,淡聲開口:“我方才不是說過——”
王奇忙停下話茬,洗耳恭聽。
可李容徽話說到一半,倏然停了一停。
緊接著,一雙剔羽般的眉慢慢展開了,淺棕色的眸子裡染上幾分小心翼翼的神色,語聲輕而緩,帶著些受寵若驚的惶然:“我,我一個人住慣了。殿裡的活計,我都能做的,真的不需要旁人伺候。”他說著目光輕輕掃過跟在王奇身後的四人,複又斂下長睫,語聲裡透出幾分難過:“您讓他們都回去吧。跟著我……會耽擱了他們的前程。”
雖還是意在拒絕,但是這話入耳卻是大有不同。
一時間,連王奇這等老油子眼底都閃過驚愕之色。
這宮中皆言,七皇子性子凶戾,喜怒無常。就連在長亭宮裡服侍的下人,都跑了不知道有幾茬,更有甚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想想就令人後怕。
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軟弱好拿捏的性子。
不過這樣,便也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