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荒廢已久的水榭,蒼青色的琉璃瓦上蒙了塵垢,高聳的飛簷也折斷了棱角,整座水榭了無生氣地浮在水上,像是瀕死的困獸。
而這樣荒敗的背景下,一株木芙蓉花樹亭亭立於水榭之前。
如今正是花開時節,純白與淺紅雙色的重瓣木芙蓉壓枝綻放,淺碧色的花枝上,係了無數紅綢,水風拂過枝端,無數紅綢隨風而起,如滿樓紅袖招展。
沈棠音眸光微亮,提著裙裾小步過去。
花樹生得有兩人多高,但仍有不少枝條被綻放的木芙蓉花與紅綢一同壓下,隻比她略高上一點。
棠音便踮起足尖,碰著了離自己最近的一條紅綢,輕輕握在掌中,剛想去看上麵寫的字,卻又遲疑了一下,小聲問李容徽:“這都是宮人們許的願嗎?我偷看是不是不太好?”
“宮中傳言,說是紅綢上的字,看見的人越多,心願越容易實現。況且若是不欲被旁人窺見的,便也不會特地寫在紅綢,掛在花枝上了。”李容徽伸手,攀下一枝花枝,輕聲念出了紅綢上的字跡:“今年出宮,想嫁給鄰村的阿狗哥。”
他的嗓音低醇,念出這段話來多少有些不倫不類,沈棠音忍俊不禁,笑出了聲來,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紅綢,輕聲念道:“老家起了蝗災,今年的俸祿都寄過去了,還是填不滿窟窿。希望娘娘能夠早些喜得龍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好跟著得些賞賜。”
“新來的那個小宮女生得真是清秀,要是她能與我做對食,我便拿省下來的錢給她買珠花。”
“錦屏姐姐的病一直不好,太醫也不肯來。若是她能夠好起來,我願意吃素一個月來還願。”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念了幾條,棠音倏然想到了什麼,放下手裡的紅綢抬眼望向他:“我記得你說過,你是來還願的。”棠音說著,往後退了幾步,目光在掛滿了花枝的紅綢上巡睃了一陣子,好奇道:“那你的願望掛在哪裡?我也能看看嗎?”
李容徽鬆開了握著的花枝,抬手為她指了個方向:“應當就在那裡。不過可能會有些不好拿。”
沈棠音下意識地
抬起眼來,卻見他指著的方向,分明是最高處的樹頂。日光打在翠綠的葉片上,亮得有些晃眼。她眯著眼睛看了好一陣子,也沒看清樹頂上是不是也懸著紅綢,倒是眼睛被光線刺得有些發癢。隻能低下頭來,用帕子揉了揉眼睛,語聲裡帶著點訝然:“這麼高?這是怎麼掛上去的?”
李容徽牽唇笑了一笑,清澈的眸光隨著他的動作,流光般微微一晃:“我許願的時候,這棵木芙蓉樹才不過半人多高。”他伸手在自己的腰跡比了一比:“樹冠大概隻到這裡。”
“那豈不是掛上去很久了。”棠音愈發驚訝:“得有三年,不,得有五年了吧?是什麼願望需要這麼長的時間才能實現?”
“有八年了。是我小時候許的願望。至於是什麼……”李容徽輕瞬了瞬目:“取下來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說著狀似無意地看了眼不遠處荒廢的宮室:“附近宮室裡,應當不難找到梯/子。”
棠音往宮室處望了一眼,似乎是想起了李容徽之前說過,有關於鬨鬼的話來,眼底的好奇之色頓時消了,顯出萬分遲疑。
正當她想著該如何推拒的時候,李容徽卻先她一步開了口,語聲有些輕顫。
“其實我也不想去那宮裡。可還願的時候,若是不取下紅綢,許的願望就不靈了。”
那可是許了八年的願望啊——
沈棠音這樣想著,慢慢抬目看向他。
卻見李容徽正畏冷似地攏緊了身上的鬥篷,修長的手指搭在臂彎上,指尖微微使力,將衣料都揉皺了一小塊。
他似乎很是掙紮了一陣,明明是害怕已極的模樣,卻還是輕輕抬起眼來,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如今是白日裡,不會有事的。”
“可是——”
棠音仍然有些遲疑,眼前的少年卻輕輕牽唇,眼底轉上笑影,覆蓋了其餘的情緒:“彆怕。”他又重複了一次,伸手替她理了理領口上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風毛:“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他說完,慢慢收回了手,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轉身緩緩往宮室裡走。
他的步子並不快,甚至有些虛浮與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