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冗長,更深夜闌時竟又落起雨來,打落一樹金桂,直至天明時方歇。
這一場秋雨後,整個盛京城仿若一夜之間入了冬,清晨的時候,道旁草木上都積了一層薄霜。
棠音添了厚衣,裹了一件厚實的狐裘鬥篷,素日裡穿著的繡花鞋也換成了鹿皮小靴,踩在鋪了青石的宮道上,輕軟無聲。
長亭宮的殿門敞開著,盛安正半蹲在殿門口,侍弄著一些新栽的植株,頭也不抬得十分專注。
直到棠音都走到近前了,繡著芍藥花的鬥篷邊緣都快垂落到草葉上,盛安這才驚覺,慌忙站起身來給她行禮,語聲既驚又喜:“沈姑娘,您來了!”
棠音雙手攏著個銀手爐,笑著問他:“你在殿門口做什麼呢?這樣專心。”
盛安也笑著回道:“回沈姑娘,殿下令奴才去內務府要了些花移種在殿門口。說姑娘您興許會喜歡。”
棠音聞言微微一愣,垂目看向殿門處。
殿門外剛栽上一小列植株,葉片深綠,皆是劍形,在這百草畢落的秋日裡,難得的悅目。
“是君子蘭。”棠音眸光微微一亮,旋即卻又不無遺憾地輕聲歎道:“可今日轉涼了,清晨的時候,還結了些薄霜。也不知道這時候移花過來,還能不能養得活了。”
盛安忙答道:“七殿下吩咐過,說是夜裡露重的時候,搬一些炭盆放在一旁暖著,大抵是能活的。”
自己傷得那麼重,卻還顧著君子蘭能不能成活。
棠音於心中輕輕歎了一聲,輕蹙著秀眉擔憂道:“他的傷勢可好些了?”
盛安沉默須臾,麵上略顯難色,隻躬身道:“不如奴才帶您進去,您親自看看吧。”
棠音今日入宮來,本就是為了探望他的傷勢,見榮滿這樣一說,便也輕輕頷首。
兩人一前一後入了內殿,繞過了殿內擺放著的屏風,一眼,便望見了李容徽。
他半倚在拔步牙床上,長睫密閉。一床團花織錦的厚錦被擁在身上,一直堆疊至領口,更顯得麵色積霜堆雪般蒼白。
這是還睡著。
棠音不想驚醒他,便示意盛安先出去了,而自己放輕了步子,雙手提著裙裾,
小心地躡足走了過去。
可即便她連呼吸都放緩了,人還沒走到近前,榻上的少年已經睜開了一雙色澤淺淡的眸子,冷冷掃向此處。
那道微寒的視線甫一落到她的身上,卻像是被室內融融的炭火烤化了一般,須臾間冰消雪融,眼底沂水春風般覆上暖意。
但隻一瞬,又轉為慌亂。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他小睡方醒,嗓音裡猶帶著一絲喑啞。冷白的指尖一抬,便要披衣起身:“是我不好,我本想去庭院裡等你,可不知不覺,竟又睡了過去。你……是不是等很久了?今日裡冷了許多,外頭風又大……”
棠音見他的身子一晃,像是虛弱得要栽倒,忙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他,幫他披上一旁放著的黑狐裘,又將自己捧著的銀手爐塞給了他,這才輕聲解釋:“今日是我來晚了些,也不曾等。剛隨著盛安入殿,你便醒來了。”
她說著,心裡不由得泛起些疚意。
經了昨日之事,她出府的時候愈發謹慎,明明父親的車輦已去得沒影了,但她又硬生生等過了一炷香,才喚了榮滿趕車出來。
雖說這回不曾在路上撞見父親了,但到底也是耽擱了。
正當她不安的時候,槅扇輕輕一聲響,是盛安自外頭進來。
他手裡拿著個木質托盤,盤中放著一碗黑稠的藥汁,並一隻白瓷小匙。
“殿下,沈姑娘,藥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