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頭籌(2 / 2)

——逐影的性子……可並不馴良。

當玫瑰酥香甜的滋味在口中暈開的時候,馬奴已分彆將韁繩遞到兩人手中,躬身退下。

李行衍剛接過韁繩,還未來得及握緊,隻聽得身旁一聲長嘶響起。逐影猛地一甩頭將韁繩從他手中硬生生地攥了回來,繼而四蹄生風,飛快地跑回李容徽身畔。以馬首蹭了蹭他的掌心,親昵地噴了個鼻響。

李容徽伸手隨意順了順它的鬃毛,輕抬唇角,對李行衍道:“逐影性子桀驁,不喜生人,皇兄還是騎這匹銀鬃馬吧。”

他說著,鬆開了銀鬃馬的韁繩,示意馬奴牽給太子,又抬目輕掃了一眼馬廄。

“再隨意牽一匹給我吧。”

馬奴愣了一下,繼而忙點頭稱是,去旁側馬廄處牽了一匹馬‘玉頂’過來。雖不及銀鬃馬神駿,但也算是這批禦馬中的佼佼者了。

李行衍眸色微寒。

他也是精通馬術之人,隻看那逐影的模樣,便知道這馬性子桀驁,絕不會輕易屈從。即便是強行上馬,怕是也要發狂。

有霜行之事在先,他已不能再冒險。

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馬匹從背上甩下,怕是要徹底淪為旁人背地裡的笑柄。

他咬緊了銀牙,終於還是未置一詞。

兩人棄下弓箭,分彆翻身上馬。

這一場,隻賽馬,不比箭術。

馬奴們便殷勤地將箭靶移開,露出空曠的草場,又重新在更遠處劃了一道紅線,好讓馬匹儘情發揮。

隨著戰鼓聲響起,兩匹駿馬電射而出。

李行衍自負馬術絕佳,隻是方才因要挽弓射箭而不能完全施展,加之慣常騎的霜行又被射死,換了陌生馬匹,這才力有不逮。

如今不需挽弓,李容徽也同樣換了陌生馬匹,他自覺不會再次落敗。

心念方轉,卻忽聽耳畔風聲一厲,卻是李容徽的玉頂馬已越過他半個馬身。

李行衍麵色一緊,揮鞭催馬。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李容徽的玉頂馬還是一點一點地越過了他,兩人之間的距離還隨著時間流逝,而一寸寸地拉遠。

李行衍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在他的背影上,握著馬鞭的手近乎攥出血來。

這怎麼可能——

隨著劃出的紅線漸近,他終於想起了什麼,倏然轉過身去。

來時的路已被馬匹跑過的煙塵所籠,但他還是能夠隱約看見,方才他們上馬前棄下的兩張長弓。

一張木質的小梢弓,是他棄下的。這種弓輕盈柔韌,最適宜馬背上的騎射。

而另一張鐵胎弓,則是方才李容徽用過的。這種弓殺傷力極大,但相應的,也極重,並不適合馬戰使用。

他倏然明白過來。再想起李容徽方才用鐵胎弓與他比試的用意,隻覺得屈辱之感,一陣一陣地從心底往上湧。

他從未這樣被人看輕過,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賤藉宮女所出的,他從未放在眼中之人。

李行衍握著馬鞭的骨節用力至泛出青白。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越過了地上的紅線,又翻身下馬,與李容徽一同立在禦前的。

但當朔風吹過帝後麵前懸著的珠簾,一陣輕悅的響聲入耳後,李行衍還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麵上複又籠上素日裡溫雅寬和的笑意,隻坦蕩道:“皇弟騎術精絕,是我輸了。”

畢竟都到了這個時候,抵死不認,隻會讓自己輸得更加難看。

金簾後,倒是久久未曾傳來回答。

成帝坐在高坐之上,凶戾的眸光難得地平和了一陣。

他年少身為皇子時,也曾驍勇,也曾一騎絕塵,在走馬會中拔得頭籌,得父皇青眼過。

年少時意氣風發,一轉眼已是垂暮之年。

如今在李容徽身上,見到了他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已經徹底失去了的東西,多少,還是有些感慨。

“今年走馬會的頭籌,是七皇子李容徽。”

“賞下去吧。”

眼看著宦官們流水一般送來賞賜,成帝似乎飄飄然回到了數十年前,自己接受父皇賞賜的時候,忍不住又道:“來人,再將朕的那張龍舌弓取來,一並賞下去。”

太子袖中的手驀地緊握成拳。

這一場,不隻是輸。

還輸得難看至極。

徐皇後鳳眼微寒,眼風淡淡掃過立在成帝身後的大宦官梁洪。

梁洪心裡明鏡似地清楚,也不消皇後開口吩咐什麼,便緊步上前,帶著一臉的諂笑小聲恭賀道:“七皇子果然神勇非凡,騎射雙絕。”

成帝此刻還沉浸在自己年少時的記憶裡,心情頗好,難得聽到七皇子幾個字沒有惱怒,隻是隨意叩了叩桌麵,算是認可。

梁洪笑意不減,又道:“聽說那關外的胡人,瞳色比我們中原人淺些,也是騎射俱佳。七皇子生了那樣一雙眼睛,果真如胡人一般,神勇無雙。”

成帝聞言,倏然自年少時的幻影裡清醒過來。

——不過一血統不明的賤藉宮女所出,如何能與年少時的他所相提並論!

他眼底頓時湧上一層厭惡,猛地自高座上起身,怒然拂袖而去。

徐皇後這才複又顯出笑意,款款隨著成帝起身,端莊道:“陛下乏了,這場走馬會,便至此散了吧。諸位卿家可各自回府。”

梁洪的嗓音不重,是以隻有帝後得以聽見。底下的群臣們麵麵相覷,都不知成帝為何突然大怒,拂袖而去。

但終歸是知道一點,這許多年未見天日的七皇子,終於算是得了成帝正眼。

往後,終歸不能太過輕視了。

群臣們各懷心思,分彆散去。

李容徽卻像是天生不喜歡熱鬨一般,沉默著逆著人流的方向,往僻靜處走。

兩個奴仆正抬著被亂箭射死的霜行走過,看見李容徽嚇了一跳,自以為衝撞,忙躬身行禮:“七皇子,奴才,奴才們不知道你會往這走,不是故意——”

話未說完,李容徽已抬手止住了他們的話茬。

“是一匹好馬,可惜了。”

他說著,惋惜似地伸手撫了撫霜行沾滿了鮮血的鬃毛。那修長的手指一路陷進柔軟的長毛中,徐徐向下,在馬鞍的位置微微一緊,繼而,輕輕停住。

“帶下去,找個地方埋了吧。”

李容徽漠然收回了手,獨自往前行去。

宮娥宦官們都忙著收拾走馬會的殘局,四麵人聲寥落,再往裡走了一陣,到了一座水榭旁時,終於徹底沒了人聲。

李容徽立在湖岸邊一塊青石上,伸出了一直放在氅衣下的手,輕輕鬆開手指。

三兩根細如牛毛的金針自他指縫間滑落。

鋒利的針尖一路於在日色下泛出冰冷的蒼青色,最終墜入水麵,徹底失去了蹤影。

他以布巾擦了擦手,一路往來路返回。

隻是步子,卻加快了許多。

走馬會才散席不久,棠音應當還未曾出宮,自己現在趕去北側宮門,應當還能在人群裡遠遠看上她一眼。

他擔心沈相會為難她。

李容徽一路繞過水榭,走過抄手遊廊,還未到北側宮門的時候,終於在一處月洞門見到了相府一行人。

他怕被人發現,便不敢離得太近,便尋了一處假山,將身子藏在山頂的亭台後,居高臨下地垂目望去。

視線裡,小姑娘正低垂著頭,手指捏著自己的袖口,神色有些怯怯,但一雙杏眼仍舊是清淩淩的,看著並不似哭過。

李容徽心下稍安,隻靜靜注視著她,良久不曾移開視線。

他目送著小姑娘一路隨著自己的家人往宮門的方向走。胭脂色的裙裾沉浮在微霜的地麵上,像是一朵棠花落在江海中,逐波漸遠。

“沈姑娘——”

就在棠音輕提起裙裾,就要踏上回府的馬車的時候,遠處卻傳來遙遙一聲喚。

棠音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隻見一身天水青宮女服飾的女子自抄手遊廊上下來,走到她跟前,先是笑盈盈地與她行了個禮,這才緩緩開口。

“沈姑娘,皇後娘娘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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