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雨(1 / 2)

“皇後娘娘?”

因著近日裡一連串的事情,棠音連帶著對整個清繁殿都生出疏離之意。如今聽得眼前的宮女是皇後娘娘遣來的,反倒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遲疑道:“姑姑可知道皇後娘娘喚我過去,是為了什麼事?”

那青衣宮娥卻隻笑道:“姑娘抬舉了。皇後娘娘的心意,自不是奴婢敢擅自揣測的。奴婢不過是傳句話來罷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若是推拒,未免就有蔑視皇後之嫌了。

棠音沒法,隻能輕輕點頭道:“那就麻煩姑姑領路了。”

青衣宮娥臉上剛揚起笑意,沈厲山卻已擰眉開了口:“承蒙皇後娘娘厚愛,隻是相府中還有一些家事,棠音過去請個安也罷,便不在清繁殿裡陪皇後娘娘用膳了。”

這句話說得極不客氣,青衣宮娥臉上的神情微微一僵,卻到底不敢當著權相的麵說什麼,隻低頭道:“奴婢記住了。”

棠音遂與家人分開,獨自跟著宮娥往清繁殿的方向走。纖細的身影拐過了幾道廊角,便徹底消失在紅牆青瓦之間。

假山亭中,一直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視線,也漸漸散去了方才的溫情,淺棕色的眼底似是鋪了一冬的霜雪,冷得駭人。

*

時已入冬,清繁殿中早早便鋪設了厚重的波斯地毯,四麵皆燒上了地龍。

青衣宮娥剛挑起繡著百鳥朝鳳的蘇繡簾子,一陣子暖風便自殿內吹了出來,帶得棠音鬥篷領口的風毛輕輕一晃。

錦屏後,徐皇後嗓音透過屏麵上繡著的遠山淡水迢迢而來,顯得有些縹緲:“棠音來了?快進來吧,外頭都結了霜了,可彆凍著了。”

棠音隔著屏風輕輕應了一聲,在玄關處的炭盆邊上烤去了一身的寒氣,這才隨著那宮娥小步走了進去。

轉過屏風,走過香煙嫋嫋的傅山爐,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

徐皇後一身寶藍色織錦宮裝,正端然坐在一張紫檀木椅上,見棠音進來了,眉眼間便生出笑意:“又不是第一回來了,這麼拘著做什麼?來,坐到本宮身邊來。”

棠音垂首低低應了一聲是,又往前走了幾步,在徐皇後對麵的一張繡墩上坐下。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同樣以紫檀木製成的小幾,幾上放著一碗糖蒸酥酪,與素日裡她最愛用的幾樣糕點。

一本翻看到一半的書籍隨意放在香鼎旁,書頁的邊緣都被鼎內的熱風烤得有些焦黃。

棠音輕垂下眸光,也不動案幾上的東西,隻將雙手疊放在膝上,端正地坐了,又小聲問道:“皇後娘娘,您喚棠音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難道本宮喚你來,非得是有什麼吩咐嗎?”徐皇後笑:“難道本宮在你心裡,就是這麼一個不近人情的樣子?”

棠音猝不及防被她將了一軍,忙垂首輕聲道:“棠音不敢。”

徐皇後倒也不惱,隻輕笑了一笑,拿起擱在旁邊的一支素銀簪子,輕輕撥了一撥三足香鼎內有些暗淡下去的火星。

一陣清雅馥鬱的香氣,便隨著她的動作流瀉而出,無聲環繞在周身。

“這鼎內的遙玉香,還是你上月入宮的時候給本宮帶來的。如今,竟也快要用儘了。想來,本宮也是有許久沒曾見過棠音了。”

棠音低垂下眼睫,掩住顫抖不定的眸光。

——徐皇後下一句,是不是要問她這個月進宮來都去了哪?

她該怎麼回答才好?

許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徐皇後倒沒如她想的一般問了下去,隻是柔聲道:“這是怎麼了?是與衍兒生了口角,以至於厭屋及烏,連清繁殿都不想來了?”

她的嗓音雖輕,裡頭的含義卻重。

沈棠音輕咬了咬唇瓣,謹慎道:“棠音不知道娘娘何出此言。”

“衍兒生性柔慈,並非是巧言令色的孟浪之徒。東宮裡也素來清淨,衍兒長到弱冠,也未曾納半個侍妾,想來也並不十分懂得該如何與心上人相處。”

“若是他何處惹你不快了,你大可來清繁殿與本宮說說。本宮自會罰他。”

皇後說著,玉手擱下了銀簪,屏退了眾人,這才淡聲道:“還是說,是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你的心意?”

“是山盟海誓,還是惑人的皮相?”

她抬手,讓棠音坐到自己的跟前來。纖細的手指輕輕落在棠音的手背上,語聲輕柔,像是一位慈母,正與自己將要出閣的女兒說著體己的話。

“本宮在你這個年歲的時候,也為皮相所迷惑過,也向往過話本子裡寫的那些轟轟烈烈的,甚至是為世俗所不容的愛情。”

“但是最後,本宮還是嫁到這宮裡來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棠音隻覺得皇後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冰冷極了,與這溫暖的殿閣格格不入。

她不敢問,也不敢答話,隻咬唇低著頭,看著遠處的宮燈裡的燭火顫栗似地胡亂躍動。

徐皇後輕輕啟唇,一張白玉似的麵孔仍舊慈和如觀音,語聲也低柔,似佛前厚重的幔帳一層又一層地壓下,以善的名義,無聲將人纏裹。

“因為,人活在世上,總不能隻顧著自個的情愛喜樂。終歸,也得顧念著些家人。”

“棠音,本宮曾經說過,你很合本宮的心意。性子柔婉,肖似本宮少時。本宮見了你,便似見到了未出閣時的自己一般。”

“所以你,也會與本宮做一樣的選擇。顧念著自己的家人,不讓他們因你的一念之私而遭受無妄之災……對嗎?”

棠音倏然覺得,這殿內的地龍實在是燒得太旺了一些,悶熱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徐皇後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皆在理上,即便隱隱覺出有不妥之處,卻也無從反駁。

正當她遲疑著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槅扇倏然被人叩響。

聲音急促,是少有的慌亂。

徐皇後止住了話茬,淡淡道:“進來吧。什麼事這般急切?”

她的話音方落,槅扇旋即一響,她的貼身侍女珊瑚腳步匆匆地進來。看到棠音時似乎遲疑了一瞬,但終究還是惶急道:“娘娘,偏殿走水了。”

徐皇後秀眉緊蹙:“是怎麼回事?水龍隊可過去了?”

珊瑚忙道:“回娘娘,水龍隊已經過去了。隻是,這走水,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隻聽今日當值的宮娥萱草說,似乎是小宦官們在殿內燒炭盆取暖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風將幔帳吹落到炭盆中所致。”

徐皇後又啟唇問道:“是哪座偏殿?”

“是曾經滿鈿與燒藍住的那一間。”

棠音聽至此,訝異出聲:“滿鈿與燒藍曾經住過的偏殿?為何用曾經二字?難道滿鈿姑姑與燒藍姑娘,已不在清繁殿裡當值了嗎?”

珊瑚自知失言,忙賠笑道:“沈姑娘有所不知。滿鈿姑姑是年歲到了,放出宮去了。至於燒藍姑娘,是家中母親重病,來皇後娘娘這求去。娘娘慈悲,賞了她不少金銀細軟,讓她回鄉儘孝去了。”

雖清繁殿內又是炭盆,又是地龍的溫暖如春,但棠音還是覺得似有一陣寒氣慢慢從地心裡湧上來,一直浸透到四肢百骸。

她趕緊自椅子上站起身來,對皇後福身一禮:“清繁殿裡走水,又驚動了水龍隊,想是會有許多事需要善後定奪。棠音便不叨擾娘娘,先行回府了。”

這一場動亂下來,皇後也沒了強留她的理由,隻得略一點頭,讓珊瑚帶著她出去。

*

沈棠音與沈欽一同回到相府的時候,日頭升得正高,照在化了霜的地麵上,白花花的一片。

可對他們來說,這一場蓄勢已久的風雨,終於是要落了下來。

相府庭院裡,下人們皆已被遣了出去。唯獨一身重紫色官服的沈厲山麵色沉冷地立在高階上,身後跟著一臉憂色的薑氏。

“父親,母親。”

兩人自車輦上下來,棠音跟在自己哥哥身後,揣揣走了過去。

沈厲山聞言麵色愈冷,沉聲道:“你們還知道有我這個父親?”

“老爺——”薑氏愈發擔憂,對自己的一雙兒女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趕緊過來認錯。

“你不必護著他們!”可今日,沈厲山顯然是氣得狠了,一甩袍袖道:“一個個的,倒是長進了!將我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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