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製衡(1 / 2)

沈欽今日休沐,便未著官服,隻一身天青色常服,玉冠高束,長身立在轎前。

小廝們剛將轎簾掀起,沈欽還未低下身去,便聽身後一陣腳步聲沉悶而來,旋即旁側的幾名小廝們齊聲道:“相爺。”

沈欽微訝,也隨著眾人轉過身來:“父親?”

沈厲山的麵色卻不大好看,隻揮手讓小廝退下,待腳步聲遠去後,才將袖袋裡的書摔在沈欽麵前,厲聲道:“你就是這樣教妹妹的?”

沈欽有些莫名,抬手將那本話本子拾起,還沒來得及看,便又聽見一陣腳步聲細碎,是自家妹妹提著裙裾急急跑來。瓷白的小臉緋紅,一頭百合髻跑得快要散開,發間一支白玉銜枝發簪也一顫一顫地似要墜下。

“爹,爹爹——”

她在兩人身前站定,嬌小的身子微微俯下去,氣息喘得很急,一時有些接不上話來,隻一個勁地向兩人搖頭。

沈欽看了看自家妹妹,又將目光落在了父親甩過來的話本子上,輕瞬了瞬目,旋即輕應了一聲,對父親道:“父親說這話本子嗎?是我買給棠音的。”

棠音聽他那麼說,愈發著急,蹙緊了眉想要解釋,卻灌了一口的冷風,忍不住以帕掩口咳嗽起來。

沈欽伸手輕輕給她拍著背,從善如流道:“父親不必動怒,兒子這便去祠堂裡跪著。”

沈厲山見他如此坦蕩,毫無疚意,愈發心頭火起,隻怒斥一聲屢教不改,又厲聲道:“跪完祠堂,再將我書房裡中的道德經拿去謄抄百遍!也好教會你該如何為人兄長!”

說罷,他氣怒之至,重重拂袖而去。

棠音這才喘過氣來,正想抬步追出去,卻被自家哥哥輕輕帶住了袖口:“抄完那屜子書之前,父親不許你出府門,可是忘了?”

這須臾的功夫,沈厲山已出了相府正門,眼看著是追不上了。棠音隻得拽著自家哥哥的官服袖口焦切道:“哥哥,明明不是你做的事情。你為什麼要認下?你這都跪第三回了,還有這一百遍道德經,什麼時候才能抄得完?”

“就當是溫故而知新了。”沈欽順手將她歪倒的發簪扶正,輕輕插入她的發間,笑道:“都快及笄的大姑娘了,怎麼還莽莽撞撞的?”

棠音抬手捂住自己的發簪,秀眉輕蹙:“這都什麼時候了,哥哥還在取笑我。等父親回來了,我便去將這件事說清楚,求他收回成命。”

沈欽拿她沒法子,卷起手裡的話本子,輕點了點她的額心,笑問道:“你要怎麼說清楚?”

棠音看到他手裡的話本子,就覺得臉上發燙,忙伸手撥開了,低聲道:“我會想法子的。若是真的想不出法子來,我就一口咬定是自己買的,任父親怎麼問也不改口。”

沈欽忍不住輕笑:“那豈不是顯得我更教妹無方了?”

棠音愣了一下,正苦思冥想著該如何回答。卻聽沈欽又笑道:“伸手。”

棠音不知其意,但仍是聽話地抬起手來,手心向上放在他跟前。

旋即掌心裡微微一重,卻是那沈欽將那本話本子交給了她。

“收好,這回可彆再讓父親看見了。”

棠音手裡拿著那本話本子,一時間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麵色紅成一片。慌亂之間看沈欽似乎要走,忙提著裙裾追出去幾步:“哥哥要去哪裡?”

沈欽的步子停了一停,隻笑道:“去見見列祖列宗。”

*

清繁殿內,靜謐無聲。

服侍的宮門人都被屏退,唯有徐皇後母子隔著一張紫檀木小幾,相對而坐。

徐皇後素手微抬,親自提起幾麵上的玉壺,往杯盞處微微傾斜。水線自壺嘴中泄落,墜於同色玉杯之中,不多不少,正好是與杯中鳳尾平齊的高度。

“衍兒可知道,本宮今日喚你過來是為了什麼?”杯中的熱氣往上蒸騰,模糊了她那張雍容的麵孔,看不清神色。

小幾對麵,李行衍微垂首,恭敬道:“兒臣不知。”

徐皇後輕輕‘嗯’了一聲,慢慢端起了茶盞,以盞蓋輕撇著浮沫,語聲平淡:“本宮是想問問,你何時變得這般沉不住氣了?”

李行衍仍舊是恭敬:“兒臣不知何意,還望母後明示。”

徐皇後抬目看他一眼,將手中的茶盞擱下,汝瓷的盞底磕在堅實的案幾上‘嚓’地一聲,令人心悸。

“本宮說過,無論你心中如何想。沈相嫡女都必須是你的正妃,在眾人眼中,在她心中,你們也必須是兩情相悅,互相傾慕。”

“可你是如何做的?”

李行衍眸光抬起:“兒臣一直是按母妃交代的做。”

“一直?”徐皇後鳳目輕抬,眼底無半分笑影,如結霜雪:“本宮千方百計為你鋪平道路,你卻毫不珍惜,如今還敢與我說一直?”

她看著李行衍,啟唇道:“好,那本宮說一句,你答一句。”

李行衍握著茶盞的手指收緊,仿佛不覺燙一般,好半晌,才垂首應道:“是。”

“花朝亭中,你是否令沈家嫡女等了近兩個時辰?”

李行衍皺眉:“那日……”

徐皇後眉眼更冷:“是還是不是?”

李行衍唇角微微繃直:“是。”

徐皇後又問:“沈家嫡女不悅離去後,你是否讓人不必理會?”

“……是。”

徐皇後一雙鳳眼定定地看著他,語調微顯淩厲:“就在當日,沈家嫡女在宮道旁遇見李容徽。送他回宮,為他延請太醫,之後與他多有往來,你卻全然不知的。是還是不是!”

李行衍握著茶盞的手指愈發用力,顯出青白的骨節。半晌後,卻仍舊是自喉嚨深處生生擠出一個是來。

徐皇後厲聲道:“這便是你說的,一直在按本宮交代的做?”

‘哢嚓’一聲,李行衍手中的茶盞應聲而碎。微燙的茶水與碎瓷一並濺出,落在他的手背上。一時間青碧色的茶水混著鮮紅的血液淋漓而下,觸目驚心。

李行衍並不覺得疼痛,隻強壓著心底升騰而起的怒火,壓得語聲都劇烈發顫:“母後認為兒臣是什麼?”

“兒臣是太子!不是取悅於人的娼/妓!”

“為何非要低三下四,曲意逢迎的去取悅一女子?為何非要借著女子的裙帶攀上皇位?”

“兒臣並非是一無是處的庸碌之輩!兒臣可以用自己的才能,用自己的多年經營,用朝中暗藏的勢力,堂堂正正地坐在上皇位!”

徐皇後隻冷眼看著他,等到他宣泄完了,這才淡聲道:“現在開始看不起女子的裙帶了?”

她撥弄著尾指上鏤刻著鳳凰尾羽的鎏金護甲,鳳眼如浸霜雪:“你以為你能夠站在這裡是因為什麼?”

“不是因為你有什麼卓異的才能抑或是治國經略,更不是你所謂的多年經營,是因為本宮是皇後!”

“因為本宮是皇後,你才是太子。才會有人依附,才會眾望所歸,才有資格立在這裡,與我說出‘為何非要借著女子的裙帶攀上皇位’這般可笑的話。”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