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製衡(2 / 2)

李行衍的麵色轉瞬煞白了。

殿內靜了須臾,隻有李行衍急促而淩亂的呼吸聲響起。

良久,徐皇後淡淡道:“去尋個太醫將手上的傷裹了吧,彆讓人看了笑話。”

李行衍也慢慢平複了情緒,隻垂首道:“兒臣知道了。”

徐皇後輕點了點頭,又道:“還有沈相嫡女之事——她喜歡調香,你便於宮中辦一場品香宴,邀上各路世家貴女,再以本宮的名義遞帖子去相府請她過來。母後已為你做過鋪墊,你再趁此機會,多用點心思,便能將你們之間的關係修補如初。”

李行衍默了一瞬,慢慢頷首道:“兒臣明白了。”

徐皇後這才款款站起身來,抬目望了一眼長窗外湛藍高遠的天幕,淡聲道:“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本宮送你。”

李行衍躬身應下,兩人一起沉默著往外走。待推開槅扇的時候,卻見珊瑚一臉焦切地在庭院中等著,顯是一直有事壓著,但是又怕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東西,不敢上前叩門。

甫一見兩人出來了,珊瑚忙緊步走到兩人跟前,福身行禮道:“娘娘,殿下,大理寺那出了大事。”

徐皇後眸光輕抬:“什麼大事,如此慌亂?”

“是,是七皇子又遇刺了。”珊瑚低垂著臉不敢看兩人的麵色,隻聽著皇後娘娘不開口,便繼續說了下去:“聽說是一個夜裡來了兩名死士,還為了搶一塊腰牌打起來了,鬨得個兩敗俱傷,最後血流儘了死在庭前。七皇子的小宦官一路哭,一路將兩具屍首拖到大理寺門前,沿路灑掃的宮人都看見了。這件事……已經在宮中傳遍了。”

徐皇後沉默不語,神色如霜,倒是李行衍心中一凜,開口道:“什麼腰牌?”

珊瑚的身子僵了一僵,卻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是……您東宮的腰牌,上頭刻著的,是當初墜荷花塘死的那個蘇吉的名字。據說……這塊腰牌是七皇子第一回遇刺的時候,刺客身上落下的!”

“一派胡言!”李行衍攥緊了受傷的右手,怒道:“這是構陷!”

“衍兒!”徐皇後輕斥一聲,旋即又對珊瑚道:“你先退下吧。”

珊瑚如蒙大赦,緊步往後退去,不多時,便出了內殿,隻遠遠在殿門外守著。

徐皇後這才淡淡抬起視線,看向李行衍:“你的人?”

李行衍唇角微微繃直:“蘇吉不會武功,兒臣即便要派身邊的宦官刺殺他,也會選左和,而不是蘇吉。那塊腰牌,是構陷。”

“那就是認下了。”徐皇後鳳目微寒:“李容徽剛贏你一場走馬會,你當夜便遣死士,還一氣遣去了兩人。怎麼,是怕我們東宮和清繁殿立在高處太清白了,非要給自己潑濺一些汙水?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沉不住氣了!”

“母後——”

李行衍還想出言解釋,徐皇後卻已冷聲道:“還不快去你父皇的尋仙殿前跪著!”

“本宮若是李容徽,定會將事情鬨大,一直鬨到你父皇出麵,不可收拾為止!”

李行衍攥著的右手鬆了又緊,最終還是低頭應了一聲‘兒臣知道了’,便轉身而去。

*

成帝沉迷修仙之道,認為清晨時清氣上浮,是最好的修煉時機,因而清晨時尋仙殿的宮門素來緊閉,直至天光徹亮才緩緩開啟。

李行衍趕到尋仙殿的時候,正是這個時機前後。可待他一路穿過供滿了三清像,放滿了鮮花與清水的前殿,行至成帝起居的尋仙殿後殿時,卻驚覺殿內已有一人靜靜立著,似乎正與成帝說些什麼,隻是隔著重重寶幔,看不清麵目。

身旁迎人的小宦官忙揚聲道:“陛下,太子殿下到。”

“行衍?”寶幔後傳來成帝剛服食過丹藥,而顯得有些沙啞的嗓音:“過來吧!”

李行衍應了一聲是,一步步往前走去,待走到近前了,眼角餘光落在立在寶幔旁之人的麵上,心中便是一驚,但麵上卻不顯,隻恭敬對上首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成帝盤腿坐在一個金線蒲團上,臉色與眼周都有些發紅,眯著一雙眼睛看了李行衍半晌,終於道:“今日是什麼好日子,讓你與沈相一同來尋仙殿中見朕?”

他話音落下,身旁一身常服的沈厲山便拱手道:“臣休沐日入宮,是為了北邊的雪災。聽聞光是這幾日裡,這雪災便凍死了無數流民。臣想令戶部撥款賑災,因著數額巨大,特來請示聖上。”他說著淡淡轉過眼,看向太子,目光不動聲色地在他手上的右手上一落,又道:“想必殿下也是有什麼大事。如若不然,又豈會連禦醫都不請,就趕來尋仙殿麵聖?”

成帝這才留意到李行衍手上的傷勢:“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李行衍自不會和盤托出,隻垂首道:“是兒臣晨起練習弓馬時,弓弦崩斷所傷。”

成帝便又想起了那一日的走馬會來,頷首道:“知恥而後勇,是件好事。”他微微一停,又道:“不過你今日來見朕,也是為了政事嗎?”

李行衍眸光微微一抬,旋即反應過來——成帝竟還不知死士之事。若是他先行提起,便是心虛無疑。他微頓一頓,便也拱手道:“是,兒臣也是為了那雪災之事。兒臣不忍見太平盛世下仍有凍死之骨,還請陛下將此事交由兒臣治理。”

他話音剛落,成帝還未開口,卻聽旁側傳來淡淡的一聲:“太子此言差矣。”

李行衍轉過眸光,卻聽沈厲山又開口道:“戶部一直由臣管轄,賑災之事,古往今來,也皆是戶部之責,何時會要東宮儲君親自出麵了?”

李行衍目光一緊,他何時說要自己出麵了?不過是讓沈厲山將此事轉交給他,由他安排人手,也好趁此在戶部中安插進自己的心腹罷了。

沈厲山似乎並未看出他的不悅,隻繼續道:“當初陛下將六部一分為二,禮部、戶部、兵部,由臣管轄。而吏部、刑部、工部交由太子。隻是此後不久,太子便以皇族祭天之禮與陛下三年一度的選秀要親自操辦為由,將禮部暫接過去,至今也不曾歸還。”

“如今,又要借戶部。”

沈厲山俯身下去,淡淡道:“不知陛下是否有要令太子監國之意。若是有,臣自當讓出手中剩餘兩部,也好當一回那清閒之人。”

蒲團上,成帝豁然睜開眼來,神色慍怒。

而李行衍也麵色大變,倏然跪下身去:“兒臣絕無此意!”

太子監國,等同於提前將皇權放到儲君手中。

成帝自認正值盛年,若是尋仙有道,或真能有‘萬歲’之望,又豈會將皇權旁落?

即便是自己的嫡子,也不行。

他當初將六部一分為二,又刻意將其中三部交到了與太子政見不合的沈相手中,便是為了讓他們相互製衡,卻不想,如今太子卻生了獨大之意——

成帝倏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

前幾日,皇後還曾提過,要儘快定下沈相嫡女與太子的婚事。

沈相偏寵嫡女是朝野皆知之事,即便是他也多有耳聞。若是真讓這婚事定下了,沈相全力輔佐太子,那自己豈不是真正成了一‘清閒之人’?

幸而,看沈相今日的態度,仍未臣於太子。若是自己他日再將沈相嫡女另許出去,便能將局勢扳回原來的局麵。

想至此,成帝冷冷開口道:“雪災之事,就由沈相統領吏部賑災。至於禮部,如今祭天之禮已過,選秀也尚有兩年之久。既無什麼要事,行衍便也可將其歸還給沈相了。”

李行衍籠在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殿內的白玉磚上的寒意一寸寸從他的膝蓋侵入,直至四肢百骸。良久,他才啞著嗓子答道:“是,兒臣知道了。”

成帝滿意地微微頷首,正想抬手令兩人下去,倏聽一陣腳步聲響起。

他的大宦官伏環急急自外頭進來,行禮進了寶帳後,與他耳語幾句。

李行衍咬著牙,凝神細聽。

隱約聽得,七皇子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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