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麵色一沉,但到底不敢強搜相府的車輦,隻得拱了拱手,耐著性子道:“回姑娘的話,方才盛京城裡出了命案,足足有五人死於非命,屍體皆被剜去雙眼,棄入河中,手段殘忍至極。”
他說著,麵上不由得露出幾分焦躁。
這若真隻是幾個紈絝便罷了,偏偏其中有一個,還是刑部尚書的嫡子,還是老來才得的獨子。
刑部尚書得到消息那一刻當場就在府中生生暈了過去,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壓著順天府尹徹查此事,大有揪出凶手就要讓他嘗儘刑部九九八十一道酷刑的架勢。
——誰不知道,刑部尚書背後站著的是太子。若是查不著,彆說他們這一身捕快的官服也彆想要了,怕是遷怒之下,還有性命之虞。
而車輦中,棠音聽得他說的話,先是被他描述中那可怖的場景驚得往後瑟縮了一下,眼看著後背就要撞上車壁,一雙骨節修長的手卻自旁側伸來,輕輕扶住了她。
棠音下意識地側過臉去,正對上李容徽的視線。
他不知何時已將幕離摘下,眸光微顫:“天子腳下,怎會有如此凶徒?還做出如此殘忍之事?”
隔著厚重的車簾,捕快繼續說了下去:“曾有百姓目睹,他們生前最後露麵之處,是在天香樓門口。而見到的,是一位姿容豔麗的女子,還跟著她一路走進了陋巷,之後便發生了命案!”
棠音一雙清亮的杏眼微微睜大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李容徽,墨玉似的眸子裡,微有震悚。
李容徽迎著她的視線,輕輕一愣,旋即那雙淺色的眸子裡漫上哀頹之色,語聲也愈發輕得不可聞:“棠音是在懷疑我嗎?”
還不待棠音開口,他的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裙麵,將上頭精致的蘇繡攥得有些發皺:“是我不好,我不該將方才之事瞞下。”
棠音隻覺得背後冰涼一片,像是在小襖裡出了一層冷汗,長睫顫抖了一下,連嗓音也有些輕晃:“你……瞞著我什麼了?”
“是我拿出金簪,與他們發生了爭執之後的事。”他低垂下視線,看著寬袖下裹了細麻布的手腕:“我獨自一人,手上隻有一支甚至都算不上鋒利的金簪,如何能夠以一敵五?受傷之後,更是連金簪都拿不住。”
“眼看著,他們便要對我……對我用強。暗巷裡倏然出現了一夥強人,將這些人屠戮殆儘。聽他們口中所言,似乎是家中女眷曾被這夥人輕薄過,回家便一條白綾懸了梁。他們一直在尋著機會報仇,隻是這些人雖無恥,卻頗有些家世,出入的一直都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樓花樓等地,跟了數月,也沒尋到機會。”
“直至今日,才終於發現幾人一齊走到了暗巷裡——”
棠音見他一套說辭十分真切,本是十分震悚的心又開始微微動搖,目光落在他受了傷的手腕上,則更是遲疑——是啊,拿一支金簪卻能以一敵五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荒謬的事情,且他手腕上有傷,方才連筷子都拿不穩,又如何能夠傷人。
李容徽的目光微抬,又低聲道:“若不是一夥強人,而是我一人。我在殺第一人的時候,他們難道不會跑麼?就這樣站著任由我屠戮?”他說至此,聲線微澀,哀頹之意更盛:“棠音,你信他們嗎?”
他的話音落下,棠音遲疑了一下,還未開口。車輦外的捕快卻已等不下去了,高聲道:“之後,更是有人目睹,這名女子上了天香樓雅間,與你一道用了點心,又上了同一輛車輦!”
他自認已證據確鑿,便又咄咄道:“還望您交出這名女子,讓她與我們去順天府公堂上分辨!”他說完,又拱手道:“交出這名女子後,您的車輦自然可以離去。”
去公堂上分辨?
棠音目光落在李容徽身上的女子衣裙上,一雙秀眉立時蹙緊——不成,若是這樣去了公堂,搜身之下驗了出來,又被有心之人傳出去,他往後可如何過活?
“這名女子是我的閨中密友,還未出閣的女兒家。若是就這樣隨你們去了公堂,一身的清白名聲也就毀儘了。倒時候再查出來凶手另有其人,誰來擔這個責?”
她語聲輕抬,不自覺間已偏信了李容徽,言語間滿是回護:“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之事,沒有半點實證。我不能將她交給你們。”
那捕快噎了一噎,隨即抬起目光環繞過一旁百姓,高聲道:“眾目睽睽!人證,便是證據!”他說著話鋒一轉,又皺眉道:“難道姑娘不將百姓之言放在眼中?”
這些捕快在順天府服役,而順天府尹又有京城父母官之稱,與高官們打的交道自然也不少。摸爬滾打間,早已經摸透了一些門道,知道要如何說,才能四兩撥千斤,讓高位者無法拒絕。
此刻說出來的話,可謂是句句誅心。
棠音一雙秀眉鎖得更緊,輕咬了唇:“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隻是百姓們隻見了她與紈絝打過照麵,又與我上了同一輛車輦,可有人親眼看到她殺人了?”
她此言一出,圍觀百姓裡的議論聲也漸小了下去。
——自然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