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香一道實則極為繁複,修製、蒸、煮、炒、炙、炮、焙、飛等工序不一而足。但如今地點定在禦花園中,請的又是諸位貴女,便也拋去了其餘複雜工序,隻留下最具觀賞性的合香。
煙青色的幔帳中,棠音以一支小銀勺取出炮製好的種種香藥,又以精巧的香稱按銖稱好,分彆置於合香盤四周。
待香靜置須臾,便取一碗宮娥們清晨時收集好的花露過來,用鬃刷在香鼎內彈上薄薄一層,再鋪上一層方才選好的香藥。反複數次,待香藥潤透後,方開始合香。
一雙纖細的玉手持了香板,如秋風推雲般輕盈調和了須臾,直至鼎中香藥與花露徹底融合,方以幾層薄宣密密封好,再將鼎蓋嚴嚴合上,將整個香鼎放在銀絲炭上以溫火煨著。
約莫半柱香的時辰,待香氣自宣紙縫隙中湧出,便是香成。
棠音以帕子裹了手,取了香鼎擱在玉盤中。又兀自等了一陣子,周遭的貴女們便也漸漸停了手,紛紛將香鼎擱在眼前的玉盤中。
又是須臾,煙青色幔帳輕輕一響,侍立著的宮娥們魚貫而入,一人持了一個香鼎,將貴女的名字寫在花箋上,疊好藏在香鼎底部。也並不依照順序,隻參差放於一旁的紫檀木桌上,以示公正。
這場品香宴上,貴女們各自拚儘了本事,可最終魁首是誰,卻還要皇後與太子雙雙定奪。
棠音低垂著眼,靜立在原處,待宮娥們依次撤去貴女之間煙青色的幔帳後,便又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安靜坐落。
她心中倒沒有多少惶然之意,畢竟她方才奉上去的那一盞香,是以檀香為君,而其餘的臣香卻刻意用得既少且寡淡。
古人雲‘檀香單焚,裸燒易氣浮上造,久之使神不能安。’便是指合香時要用其餘香藥來中和檀香令人氣浮上造的藥性,但她方才所用那幾品,卻顯然是不能。
這樣的香,即便再馥鬱動人,也終究不算上品,更不會被選為魁首。
而此刻,宮娥們已將香鼎一一打開,分彆取了一銀勺的量,放在彼此眼前的傅山爐中,嫋嫋點燃。
貴女們沒料到會是這樣百香齊燃的場景,一時間不少合了淡香的,麵上都隱隱透出幾分後悔之色。
淡香勝在清新雅致,如今百香齊燃,香味一混,缺了那一分韻味不說,還平白被濃香仗著香氣馥鬱奪人給壓過一頭。
唯獨那陸錦蟬,眸光愈亮,連連慶幸她方才因換了棠音的胭脂鼎,而不得不合了濃香。
不然這如今,被壓過一頭的,可就是她了。
而上首,徐皇後也款款走下高階,與太子一同行至紫檀木案上,那一陣列傅山爐前,步態從容地慢慢品味過去。
看著兩位貴人行走其中,諸位貴女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行衍走了一陣,也細細品了一路,隻覺得都麻木的快品不出差彆來之時,倏然身畔一陣濃香傳來,如春日裡百花齊放,豔香無儔,可見製香之人手藝精妙。
他心中微微一動,旋即記起沈棠音最善於製香一道的傳聞來,步子也慢慢停下了。
“這一爐香不錯。”他輕輕讚了一聲,玉白的指尖不動聲色地在香鼎把手上輕輕一叩,裡頭合好的香便無聲陷落了一塊,正是一朵海棠大小。
他心中有了底,便也不再說什麼,隻淡淡付之一笑。
徐皇後鳳眼微抬,視線在那香鼎上微微一落,也不曾開口,隻與李行衍繼續往前行去。
兩人一直行到了長案儘頭,徐皇後重新於高座上坐落,金簾如雨,交錯而下。
貴女們又屏息等了一陣,終於等得皇後的貼身侍女珊瑚輕輕打簾出來,腳步輕盈地走到其中一隻香鼎前立定,含笑道:“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看中的是眼前這一爐香。”
“此香濃醇馥鬱,如百花初綻,可為魁首。”
候在一旁的小宦官長平忙緊步走上前來,將香鼎底下的花箋拿出,當著眾人貴女的麵慢慢展開。
雖早已知道了上頭寫著的是誰的名字,但他還是做足了姿態,認認真真地往上看了一眼。
這一看,視線便僵住了。
珊瑚等了一會,沒聽見他開口,一雙柳眉便蹙緊了,壓低了嗓音催促:“還不快唱名!”
長平的手腕顫抖個不停,幾乎拿不住手裡那薄薄一張花箋,腦中也是一片空白,被珊瑚一催,便顫著嗓音道:“今日品香宴魁首,工部侍郎嫡次女,陸錦嬋。”
陸錦嬋?
怎麼可能?
李行衍的麵色驀地一白,下意識地往金簾後看去。
隔著重重珠影,徐皇後那張雍容的麵孔看不真切,隻兩道視線透簾而來,淩厲又失望。
“母後,兒臣……”
李行衍啞聲開口,似想解釋些什麼,卻聽紫檀木長案前嬌滴滴一聲:“工部侍郎嫡次女陸錦嬋參見皇後娘娘,參見太子殿下。”
之後,便是鶯聲嚦嚦地一連串吉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