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愣了一愣,下意識地抬眼去看眼前之人。
黑暗中,她隻能隱約看見一個身姿頎長的輪廓,看不清麵容,但遲疑一下,還是輕聲開口:“李容徽?”
她視線往地上躺倒的檀香等人上一落,帶了幾分急切:“你對她們做了什麼?”
“隻是點了睡穴。”他似乎不欲在此事上糾纏,語氣又急又快,一把便攥住了她的袖口,將人帶進懷裡,語聲微顫,透著從未有過的後怕:“擇婿這樣大的事,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半個時辰,難道還不夠你快馬從京郊趕到相府嗎?”棠音蹙眉,下意識地掙紮起來,但隨著一陣夜風自彼此之間穿湧而過,她小巧的鼻翼輕輕翕動了幾下,一雙杏花眸微微睜大了,嗓音有些發顫:“你身上怎麼會有如此重的血腥氣——你殺了她們?”
她說著,伸手就要將李容徽推開,剛一抬手,柔白的皓腕卻被人緊緊握住了,李容徽的語聲響在耳畔,低沉而喑啞:“不是她們的血。”他帶著棠音往前走了數步,一直走到廊下的月色裡。
借著蒙昧月色,棠音勉強可以看清身前之人的形貌。
眼前的李容徽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滿身風塵,極其狼狽。一身玄色的深衣上,不是沾了塵泥碎葉,便是不知被什麼銳器劃破的痕跡。腰側的衣料顏色格外深些,有些濡濕,棠音的指尖無意觸及,便見他剔羽般的眉輕輕一蹙。
棠音眸光一顫,下意識地將觸過他腰跡的手指放到眼前,卻見指尖上已染了一層猩紅,燙得灼人。
“你受傷了——”棠音慌亂開口。
李容徽輕輕應了一聲,仍舊緊緊握著她的手腕不放,仿佛怕自己一鬆手,她便會決絕地棄他而去,到前院的花廳裡,見五皇子,成為他的皇嫂。
他目光落在棠音麵上,微啞著嗓音與她解釋:“皇子府邸還未建成。入夜後,我便會返回長亭宮中過夜。你的家奴送信過來的時候,我正在長亭宮中,並未收到口信。還是我留在京郊的暗衛輾轉入宮,替我遞來消息。”
“這一來一回,我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宮門也已落鎖。不得已,隻能躥高走牆夜行出宮,途中又被金吾衛發覺,當做刺客追殺了一陣。”
“這才耽擱了。”
他說著,將臉埋在小姑娘的頸間,嗓音低啞:“我該等在京郊的,都是我的疏忽,你彆生我的氣。”
——更彆因此去見五皇兄。
懷裡的小姑娘輕輕愣了一陣,旋即回過神來,想要低頭去看他的傷口,又不敢胡亂掙紮,怕帶到了他的傷處,急得嗓音都有些發顫:“我不生你的氣了,你,你先放開我,我去給你請大夫。”
“不是多嚴重的傷。”李容徽低聲否了她,小姑娘緊緊錮在自己懷中不肯放手,發冠下散落的青絲擦過小姑娘的耳畔,薄唇輕啟,語聲低而微顫:“棠音,我記得你說過,不想做太子妃——”
他微停一停,指尖無意識地收緊,鴉羽般的長睫輕輕掃過小姑娘柔白的脖頸,在夏末微燙的夜風中,不安地輕顫了兩顫,旋即停住,像是連呼吸都靜止,隻唇齒間的熱氣輕落在她耳畔,帶著濃烈的希冀與不安:“那你……想做七皇子妃嗎?”
庭院中的月色自天穹上落下,籠在兩人身上,銀紗似得淡淡一層。
棠音長睫微微顫抖,視線隻落在眼前的青石地麵上,良久沒有開口。
隨著月上中天,院內的青石地麵上也已是清輝滿地,滿庭的霜白之色一路鋪開,像是積了一層未化的冰雪。
令她倏然想起,半載之前,與李容徽道彆的那個冬夜。
那時,李容徽不曾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不曾整理過兩人之間日漸複雜的糾葛,隻將所有的悵然不舍歸咎到自己不想與人分彆。
如今時移世異,到了必須抉擇的風口浪尖下,將一切雜陳心緒於月色下鋪開,一些隱晦壓抑從未直視過的心意,才終於自晦暗處升起,窺見天日。
棠音輕抬起眸光,看著遠處融融的夜色,鴉羽般的長睫輕顫了一陣,終於歸於凝定。
她輕輕點了點頭,將自己小巧的下頜輕輕抵在他的肩上,湊近了他的耳畔,略想一想,沒有開口,隻是自唇齒間低低溢出一個音節,輕應了一聲。
她的尾音柔軟,很快便被夜風吹散。
夏夜靜謐得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隻李容徽攏著她的指尖輕顫了一顫,繼而更深地將她擁進懷中,似是要揉進骨血。
兩人皆沒有開口。遠處遊廊儘頭卻倏然亮起一線,似有幾名侍女腳步匆忙地向此而來,一路輕聲喚著一個叫做‘梅蕊’的名字,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這梅蕊,應當便是方才引路的那名侍女。
這恐怕是久不見人,她同行的侍女們尋過來了。
隻要頃刻,父親久等自己不來,便會察覺到異狀。屆時整個相府都會被驚動,李容徽便走不了了。
棠音想至此,也有幾分慌亂,忙紅著一張芙蓉麵,輕輕推了推李容徽的手,低聲道:“是父親遣人來尋我了,你快些回——”
話音未儘,便覺得唇間微微一燙,卻是一雙薄唇覆下,將餘下的聲音儘數吞沒在唇齒之間。
李容徽並未加深這個吻,雖眷戀,卻仍隻如蜻蜓點水般淺嘗即止,像是怕驚到了懷中的小姑娘。
而遊廊上,四麵尋人的侍女們已漸行漸近。
他似有所覺,輕輕垂下指尖,攏在了小姑娘的腰上,微用了幾分力道,便將小姑娘橫抱而起。一雙淺棕色的眸子幽深晦暗,素日裡低醇的嗓音透著幾分喑啞:“既然棠音答應了我,那便不能再與旁人相看。”
說罷,也不待棠音輕輕驚呼出聲,他已經展開了身形,擁著自己的小姑娘於月色下逾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