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徽沒有立即開口,隻是緩緩抬步,環視了一圈內殿裡的情形。
即便是封了瑞王之後,長亭宮被略微修葺過一番,日常起居用的物件,倒也勉強算是齊全了。可終究,是簡陋了一些。
委屈了他的小姑娘。
李容徽這般想著,便抬手,輕輕牽過她往外走:“一切以棠音的心意為準。既然棠音不想,那我們便換個宮室居住。”
棠音一壁輕輕提著裙裾跟著他往外走,一壁有些訝然地輕聲問他:“可若是不住長亭宮,我們還能住在何處?”
“難道是去——”
她略想一想,還是將玉璋宮幾個字給咽了下去。
若是隻有她一人過去借宿,住玉璋宮倒也無妨。可若是李容徽要一同過去,那便是不能了。
畢竟玉璋宮也是儷貴妃的居所,斷沒有給皇子借宿的道理。
可除了玉璋宮,她想不出李容徽還能去何處。
李容徽倒也沒有過多解釋,隻帶著她重新上了車輦,對盛安指了個方向,淡聲道:“務必在午膳前趕到。”
盛安應了一聲,立時便揚鞭催馬。
銀鞭之下,駿馬的腳程自是快了不少,幾乎是還沒待棠音想清楚其中的始末,馬車便於一座恢宏的大殿前停下。
棠音在李容徽的攙扶下輕輕下了車輦,甫一抬眼,看見‘尋仙殿’三個金色大字,頓時便是微微一愣,隻下意識地小聲問李容徽:“不是說去找借宿的地方,你來尋仙殿做什麼?”
她的話音方落,李容徽還來不及答話,門口的小宦官便已急步走上前來,對兩人躬身一禮,焦切道:“王爺,您可算來了,快隨奴才進來吧。”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抬眼去看李容徽,而後者,隻是輕瞬了瞬目,示意她安心,便隻隨口應了一聲,帶著棠音往尋仙殿中走去。
兩人於宦官的引路下,一路急急地走近了內殿。方繞過屏風,便覺一陣藥味,混著難以言喻的惡臭滋味撲麵而來。
棠音的嗅覺比旁人敏銳一些,嗅到這般難聞的味道,麵上頓時便是微微一僵。但又不好在宦官跟前失態,便隻能放緩了呼吸,想著忍過這一陣便好。
可愈往裡走,這股難聞的味道便愈發濃烈,最後,甚至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
眼見著棠音的麵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李容徽眉心重重一蹙,不動聲色地自小姑娘的袖口上扯下一枚米粒大小的東珠,指尖一抬,正打在一旁的傅山爐上。
一時間,傅山爐傾倒,裡頭隔開香藥的小銅片也被摔開,一整爐的香藥遇到了明火,登時便熊熊燃燒起來,霎時間,香氣撲鼻而來。
雖濃烈得有些嗆人,但終究是將殿內那難聞的味道掩蓋了不少。
“你們是怎麼放東西的?還不快收拾了!”那引路的宦官也無暇多想,隻道是伺候的宮娥沒將傅山爐放好,被風吹落了,隻隨口嗬斥了一聲,便又加快了步子,帶著李容徽與棠音往寶帳後走:“王爺,聖上正在等您。”
成帝在等李容徽?
棠音愈發訝然,但見李容徽並無訝異之色,便也壓下了心中的好奇與不安,隻隨著李容徽一同往寶帳前走去。
眼見著,就要碰著層層垂落的寶帳了,那引路的宦官這才終於伸手,將那幔帳掀起。
而隨著他的動作,一股更為濃鬱的腐臭氣味,便自寶帳之後,拔步牙床上鋪麵而來,逼得人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棠音的身子也是輕輕一晃,險些便要被熏得栽倒,幸而李容徽不動聲色地扶住了她的小臂,這才勉強於龍榻不遠處站住了。
待眼前最初的黑意過去後,棠音也慢慢看清了,躺在明黃色錦被下的成帝,如今的容貌。
麵色青灰,一張本就沒什麼餘肉的麵孔,在這長以月計的折磨下,愈發瘦削的不成樣子,乍一看去,幾乎就像是一副骷髏上蒙著一層乾癟的皮囊,即便是白日裡,也令人心驚不已。
而更令人害怕的是,他那張乾癟的皮囊上,還密密麻麻地生了許多惡瘡,正往外淌著深紅暗黃交雜的膿液,將身下的錦被都打濕了大片,散發著令人掩鼻的惡臭。
許是聽到響動,成帝那深陷下去的眼眶中,一雙濁黃色的眼珠緩緩轉動了一下,望向李容徽與棠音的模樣。
仿佛隻一眼,那死氣沉沉的眸子裡便生出亮色,立時便伸出一雙枯瘦如柴的手,掙紮著想要起身。
一旁伺候的大宦官伏環見狀,忙緊步上前,攙扶著成帝起身,又以大迎枕墊在他的身下,好讓他直起大半個身子來。
成帝重重地喘息了好一陣子,一雙渾濁的眼睛卻始終死死地盯著李容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拖著破敗的嗓子,斷斷續續地嘶聲道:“老七,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