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駐足看了一陣,帶了帶李容徽的袖子,輕聲道:“那裡似乎很是熱鬨。”
李容徽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輕抬了抬唇角,帶著她就近尋了一名艄公,隨手拿了些銀子給他:“去湖心畫舫。”
那艄公見銀子不少,麵上立時露出笑意,忙連聲問道:“兩位是要去那一艘畫舫?”
棠音也是初來揚州,並不知裡頭有什麼講究,便隨意往湖心掃了一眼,對著裝飾最為華美富麗的一艘畫舫道:“便去那艘吧。”
艄公聞言,倒是略遲疑了一瞬,但見李容徽與棠音雖戴著幕離看不清容貌,但身上的衣飾皆是不凡,便也終於應了一聲道:“那兩位船上請吧。”
李容徽便扶著棠音上了小舟,方坐穩,艄公便已解開了船繩,隨著竹蒿輕輕一點,小舟輕盈而去。
棠音垂目望著兩旁倒映著燈火的水麵,忍不住輕輕笑道:“看著無風無浪,卻晃蕩個不停。倒是讓我想起了我們來揚州之前,走水路的時候,也是這般,沒個止歇。”
李容徽也垂目望了稍頃,那雙素日裡冰冷的淺棕色的眸子似也染上了水麵上倒映著的燈徽,無端顯得柔和許多:“若是你不習慣,那我們回去的時候便不走水路了。要幾匹駿馬拉車走官道,也慢不了幾日。”
“揚州城距帝京千裡之遙,若是走陸路,慢得何止幾日。若有這時日,倒不如在這揚州城裡多住上幾日。”棠音抬起視線,望向遠處人來人往的湘水橋,杏眼微彎:“我還挺喜歡這揚州。”
“那便依你。”李容徽輕聲應下,眸底也湧上幾分笑意。
而船頭的艄公也聽見了兩人的談話,下意識地笑著接口道:“不怪兩位貴人喜歡。我們揚州城可是一等一的好風光,許多貴人都愛往這走。就連那——”
他的話未說完,一抬眼,卻見畫舫已近在眼前,便笑著止住了話茬,停下了小舟道:“二位貴人,到了。”
棠音一抬眼,便見那畫舫就在眼前。不過咫尺的距離,愈發顯得明豔旖旎,如一朵碩大的紅蓮盈盈開在湘水之上。便也謝過了艄公,與李容徽一道踏上了畫舫。
畫舫之中,又是另一番天地。
靡靡的管弦聲中,身著彩衣輕紗的美貌歌姬們手中或抱著樂器,或捧著酒樽,嬌聲談笑著從容來去,帶起香風陣陣,熏人欲醉。
“揚州城詩酒風流,果然名不虛傳。”棠音笑了一聲,與李容徽一同避開了一名醉醺醺的權貴,由一名女使引著,往裡間行去。
愈往裡走,舫內便愈是繁華,歌姬們身上的華衣也愈發繁複,歌喉愈發婉轉,容貌也愈盛。
行走期間,便如同走在繁花深處,令人沉醉不知歸路。
棠音在宮中也賞過不少歌舞,但踏上歌姬的畫舫卻還是第一回,便下意識地放慢了步子,多看了兩眼。
李容徽原本沒什麼興趣,但見棠音有意,便也放慢了些步子等她,隻目光卻懶於往來往的歌姬上落,隻看著旁側一些花瓶擺設。仿佛這些死物要比眼前的活色生香誘人萬倍。
棠音見他如此,也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剛想加快些步子,隨著女使往裡走去,目光卻無意掃過遠處一名男子,頓時便是一愣,步子也徹底停下了。
那名男子著一身華貴的玉色錦衣,半倚身於一麵金翠屏風上,腰間的白玉佩子價值千金,束發的簪子卻普通,不過幾縷素銀纏成梅枝形狀,且看樣式並非是男子的飾物,也不知是哪位佳人所贈。
他身邊也如其餘權貴一般,美人環繞,卻並不似尋歡作樂之人那般狎昵,隻一壁聽眾歌姬們彈琴奏樂,一壁隨意飲酒,待微醺時略起了幾分興致,便也接過一旁歌姬的玉頸琵琶,隨曲調慵然彈唱幾句。
姿態從容,如閒雲野鶴般閒散隨性。
而李容徽見棠音停下了步子,便也隨著她的目光望去。一眼,便望見了倚身在錦屏上的男子。彼時,他正低頭以玉撥調著新上的琵琶弦,而一旁的美人正笑著遞過玉杯,垂落的廣袖掩住了他大半麵容,隻露出酒醉後如玉瓷染了胭脂般的光潔肌膚。
李容徽隻掃了一眼,麵色便一寸寸地沉了下來,化為眼底散不去的暗色。
棠音方回過神來,隔著幕離看不清李容徽的麵色,正啟唇想要說些什麼,話未出口,卻覺身子倏然一輕,卻是被李容徽攔腰抱起,不由分說地大步往前走去。
她隻低低地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環住了他的頸,勉強穩住了身子。
而女使倒也似對此見怪不怪了,隻掩口輕笑了兩下,便若無其事地走了開去,繼續為下一位貴人引路。
李容徽一直帶棠音走到畫舫儘頭,直至那男子的琵琶聲都徹底湮沒在遠處,這才隨意找了間無人的艙房停下,反手闔了槅扇,握著她的手腕,將棠音抵在那麵錦繡屏風上,語聲微啞,聽不出情緒:“棠音覺得好看嗎?”
棠音微微一愣,旋即也明白過來他指得是什麼,一時間倒也有些幾分失笑,正想開口解釋,李容徽卻抬手摘下了彼此的幕離,抵在她的肩窩上,低聲喃喃道——
“比我還好看嗎?”
“我還以為,在棠音心中,不會有人勝過我。”
“果然——世間女子多薄幸,這才不過短短十載,便看膩了麼?”
他唇齒間的熱氣拂在耳畔,微微有些發癢,棠音下意識地輕側了側臉,正對上他幽怨的神情。
刹那間,似又回到了少年時。
那時,李容徽便是以這幅神情,騙過她許多次。
一時間,棠音也起了幾分促狹之意,便微瞬了瞬目,假作思量的模樣,順著他的話緩緩道:“其實方才隻是驚鴻一瞥,倒未沒看清容貌如何,隻是那一手琵琶似乎彈得不錯。勝過宮中樂師。”
李容徽握著她手腕的指尖微微收緊了幾分,眸色愈深,近乎切齒道:“我怎麼不知道棠音什麼時候有了聽琵琶的習慣?”
“大抵是方才——”棠音正說著,倏然覺得耳垂上微微一燙,卻是李容徽懲罰似地,在她耳垂上噬咬了一口。
棠音有些怕癢,忍不住往後躲去,而身後便是那架錦繡屏風。棠音一時沒能站穩,身子往後一傾,便連人帶著屏風往後摔去。
李容徽神色一緊,伸手便緊緊扣住了她的腰肢,將人錮在懷中。
隨著錦繡屏風落在地上那沉悶一聲響,李容徽微垂了垂眼,放輕了語氣誘哄道:“棠音,樂師彈得琵琶再好,也是人儘可聽的。”
“你若是喜歡聽琵琶,等回宮後,我親自去學——隻彈與你一人聽。”
棠音見他有幾分當真,便也微彎了彎杏花眸,輕聲解釋道:“他不是這舫裡的樂師。”
“棠音如何知道不是?”李容徽眸色微深——難道是早有交集了?
棠音終於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來:“他是端親王,李宴。”
這句話一出口,李容徽倒是微微一愣。
李宴素來不喜拘束,自五年前賢妃離世後,便辭了朝中事務,輕車快馬,離開了帝京。
眾人皆言,他回到了揚州。卻不想,今日當真在畫舫中遇見,也算是有緣。
——但是此刻,他卻不想再想此事。
隨著棠音低低一聲驚呼,兩人並肩倒在那架錦繡屏風上,身下繁複的刺繡透過薄薄的衣料摩挲過肌膚,略有些膈人。
棠音下意識地想要起身,李容徽卻側過身來,半支起身子將她擁在懷中,唇角輕抬,垂下的墨發落在她的頸側,略有些發癢。
“即便是端親王,也不許多看。”
畫舫外華燈漫天,舫內紅燭高燒,漫開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