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已是天黑,晚風陣陣,星鬥滿天,荷香宜人。湖邊植滿茂盛的菰草、紅蓼、蘆荻與菖蒲,迎風颯颯,幾隻水禽、白鶴嬉戲其間。夜風徐徐吹過,有清淡的涼意。
去玉潤堂的路不遠,所以並未帶許多侍從。玄淩與我攜手漫步在水邊遊廊,臨風折花戲魚,言笑晏晏。
才進院中,就聽見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十分熱鬨。依禮退後兩步,跟在玄淩身後進去。皇後、華妃、愨妃與欣貴嬪、曹婕妤等人皆在,正與眉莊說話,見玄淩來了,忙起身迎駕。
玄淩忙按住將要起身的眉莊道:“不是早叮囑過你不必行禮了。”一手虛扶皇後:“起來吧。”笑著道:“今日倒巧,皇後與諸位愛妃也在。”
皇後笑道:“沈容華有孕,臣妾身為後宮之主理當多加關懷體貼,恪儘皇後職責。”
諸妃亦道:“臣妾等亦追隨皇後。”
玄淩滿意的點點頭。
除了我與華妃、曹婕妤之外,其餘諸人皆是有幾日不見聖駕了。乍然見了玄淩,難免目光殷切皆專注在他身上。
華妃睨我一眼,嬌笑一聲道:“皇上用過膳了麼?臣妾宮裡新來了西越廚師,做得一手好菜。”
玄淩隨口道:“才在宜芙館用過晚膳了。改日吧。”
華妃淡淡笑道:“想必婕妤宮裡有好廚子呢,方才留得住皇上。”
眉莊朝我點點頭;皇後仍是神色端然,和藹可親;曹婕妤恍若未聞;其餘諸人臉色已經隱隱不快。
華妃果然不肯閒著,要把我拱到眾人麵前去呢!
我溫然微笑:“華妃娘娘宮中的紫參野雞湯已經讓皇上念念不忘了,如今又來了個好廚子,可不是要皇上對娘娘魂牽夢縈了麼?”
果然此語一出,眾人的注意力立時轉到了華妃身上,不再理會我。一同進一次晚膳有什麼要緊,皇帝心裡在意誰想著誰才是後宮妃嬪們真正在意和嫉妒的。
華妃雙頰微微一紅,“咯”一聲笑:“月餘不和婕妤聊天,婕妤口齒伶俐如往昔。”
略略低了頭,婉轉看向玄淩,嫣然向他道:“娘娘風範也是一如往昔呢。”
華妃剛要再說話。玄淩朝華妃淡然一笑,目光卻是如殿中置著的冰雕一般涼沁沁在華妃姣美的麵龐上掃過:“妮子伶俐機智,年幼愛玩笑,華妃也要與她相爭麼?”
華妃觸及玄淩的目光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臣妾也很喜歡婕妤的伶俐呢,所以多愛與她玩笑幾句。”
玄淩看她一眼,顏色緩和道:“華妃果然伴朕多年,明白朕的心思所在。”
說話間玉潤堂的宮女已端了瓜果上來,眾人品了一回瓜果,又閒談了許久。
是夜玄淩興致甚好,見皇後在側殷勤婉轉,不忍拂她的意。加之諸妃環坐,若又要去我的宜芙館終是不妥,便說去皇後的光風霽月殿。
既然皇帝開口,又是去皇後的正宮,自然無人敢有非議。一齊恭送帝後出門。
才出玉潤堂正殿門口,忽見修竹千竿之後有個人影一閃,欣貴嬪眼尖,已經“噯呦”一聲叫了起來。玄淩聞聲看去,喝道:“誰鬼鬼祟祟在那裡?!”
立即有內侍趕了過去,一把扯了那人出來,對著燈籠一瞧,卻是眉莊身邊一個叫茯苓的小宮女。她何曾見過這個陣仗,早嚇得瑟瑟發抖,手一鬆,懷裡抱著的包袱落了下來,散開一地華貴的衣物,看著眼熟,好似都是眉莊的。
玄淩一揚頭,李長會意走了上去。
李長彎腰隨手一翻,臉色一變指著茯苓嗬斥道:“這是什麼,偷了小主的東西要夾帶私逃?”說著已經讓兩個力氣大的內侍扭住了茯苓。
茯苓臉色煞白,隻緊緊閉了嘴不說話。眉莊素來心高氣傲,見自己宮裡出了這樣丟人的事又氣又急,連聲道:“這樣沒出息的奴才,給我拖出去!”
玄淩一把扶住她,道:“你有身子的人,氣什麼!”
跪在地下的茯苓哭泣道:“小主!小主救我!”
眉莊見眾人皆看著自己,尷尬一甩手,“你做出這樣的事,叫我怎麼容你!”跺腳催促道:“快去!快去!”
曹婕妤忽然“咦”了一聲,從內侍手裡取過一盞宮燈,上前仔細翻了一下那包袱,拎起一條綢褲奇道:“這是什麼?”
秦芳儀亦湊上去仔細一看,掩了鼻子皺眉道:“哎呀,這褲子上有血!”
難不成是謀財害命?心裡轉了幾圈,側首看眾人臉色都是驚疑不定,眉莊更是驚惶。心裡更是狐疑,既是偷竊怎麼會不偷貴重的珠寶首飾隻拿了幾件衣物,而且全是褲子、下裙連一件上衣都不見。
玄淩道:“這事很是蹊蹺,哪有偷竊不偷值錢的東西隻拿些褲子裙子的,而且是汙穢的?”
皇後連連稱“是”。又道:“這些東西像是沈容華的,隻是怎會沾染了血?”
欣貴嬪小聲道:“莫不是——見了紅?”
聲音雖小,但近旁幾個人都聽見了。一時人人緊張地朝著眉莊看去。眉莊更是糊塗:“沒有呀——”
話音未落,華妃道:“你們扶沈容華進去歇息。”又對玄淩道:“皇上,這丫頭古怪的很,臣妾愚見不如先命人帶去慎刑司好好審問。”
眉莊因是自己的人在帝後麵前丟了臉麵,早生了大氣,怒道:“手爪子這樣不乾淨,好好拖下去拷打!”
慎刑司是宮女內監犯錯時受刑拷打的地方,聽聞刑法嚴苛,令人不寒而栗。茯苓一聽“呀”一聲叫,差點沒昏厥過去。忽然叫道:“小主,奴婢替你去毀滅證據,沒想到你卻狠下心腸棄奴婢於死地,奴婢又何必要忠心於你!”說完“撲”倒在玄淩腳下,連連磕頭道:“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欺瞞皇上,小主其實並沒有身孕。這些衣物也不是奴婢偷竊的,是小主前幾天信期到了弄汙了衣褲要奴婢去丟棄的。這些衣褲就是鐵證!”
眉莊麵白如紙,驚恐萬分,幾欲暈厥過去,身邊采月和白苓連聲急呼:“小主、小主……”眉莊顫聲轉向玄淩道:“皇上——她!她!這個賤婢誣蔑臣妾!”
眾人聽得茯苓的話俱是麵麵相覷,我駭得說不出話來,這事發生的突然,連我也如墮霧中,不明就裡。
玄淩聞言也不說話,隻冷冷逼視茯苓,隻看得她頭也不敢抬起來,才漫聲道:“沈容華受驚,去請太醫來。”眉莊聽了似微微鬆了口氣,道:“李公公去請為我護胎的劉太醫吧。隻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輪值。”
李長應一聲“是”,道:“今晚不是劉太醫輪值。”
玄淩道:“不在也無妨。那就請太醫院提點章彌。”
眉莊道:“可是臣妾的胎一直都是由劉太醫……”
“不妨。都是一樣的太醫。”
我聽得他這樣說,知道是要請太醫驗證真假了。不知為何,身上忽然涼浸浸的,清淡月光下,眉莊容色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