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時疫(上)(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405 字 6個月前

劉畚的腦袋俯著的地方留下一灘淡淡的汗跡,折射著殿內通明的燭光熒熒發亮。我不自覺的以手絹掩住口鼻,據說劉畚被發現時已經混跡如乞丐以避追殺,可想其狼狽倉皇。如今他嚇出一身淋漓大汗,那股令人不悅的氣味越發刺鼻難聞。

我實在忍不住,隨手添了一大勺香料焚在香爐裡,方才覺得好過許多。

劉畚的嗓子發啞,顫顫道:“沈容華是真的沒有身孕。”

玄淩不耐煩,“這朕知道。”

他狠命叩了兩下頭道:“其實沈常在並不知道自己沒有身孕。”他仰起頭,眼中略過一道暗紅驚懼的光芒:“臣為小主安胎時小主的確無月事,且有頭暈嘔吐的症狀,但並不是喜脈,而是服用藥物的結果。但是臣在為小主把脈之前已經奉命無論小主是什麼脈象,都要回稟是喜脈。”

玄淩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聲道:“奉命?奉誰的命?!”

劉畚猶豫再三,吞吞吐吐不敢說話。我冷笑兩聲,道:“她既要殺你,你還要替她隱瞞多久?要咽在肚子裡帶到下麵做鬼去麼?”

劉畚惶急不堪,終於吐出兩字:“華、妃。”

玄淩麵色大變,目光凝滯不動,盯著劉畚道:“你若有半句虛言——”

劉畚拚命磕頭道:“臣不敢、臣不敢。微臣自知有罪。當日華妃娘娘贈臣銀兩命臣離開京城避險說是有人會在城外接應。哪知道才出臣就有人一路追殺微臣,逼得微臣如喪家之犬啊。”

我與玄淩對視一眼,他的臉色隱隱發青,一雙眼裡,似燃著兩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我曉得他動了大怒,輕輕揮一揮手命小連子安置了劉畚下去,方捧了一盞茶到玄淩手中,輕聲道:“皇上息怒。”

玄淩道:“劉畚的話會不會有不儘不實的地方。”

我曼聲道:“皇上細想想,其實沈常在當日的事疑點頗多,隻是苦無證據罷了。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沈常在真的幾日前來紅,那麼那染血的衣褲什麼時候不能扔,非要皇上與皇後諸妃都在的時候才仍,未免太惹眼了。還有沈常在曾經提起薑太醫給的一張有助於懷孕的方子,為什麼偏偏要找時就沒了。若是沒有這張方子沈常在這樣無端提起豈非愚蠢。”我一口氣說出長久來心中的疑惑,說得急了不免有些氣促,我儘量放慢聲息:“皇上恐怕不信,其實臣妾是見過那張方子的,臣妾看過,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的聲音裡透著涼森森的寒意,道:“華妃——很好!那張可以證明沈常在清白的方子大抵是被偷了,隻怕和那個叫茯苓的宮女也脫不了乾係。”他慢慢放低了聲音,露出些許悔意:“朕當日一時氣憤殺了她,若是細細審恐怕也不至今日。”

我低聲道:“皇上預備怎麼辦?”

他並不接話,隻是歎:“是朕冤枉了沈氏——放她出來吧,複她的位分。”

我淒惶道:“隻怕一時放不出來。”

他驚問:“難道她……”

我搖頭,“眉姐姐並沒有尋短見。隻是禁足後憂思過度身子孱弱,不幸感染了時疫,如今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說到最後,已禁不住悲涼之意嗚咽不已。

他愣了片刻,“朕隻是禁足,她也未免太想不開了。”

我泣道:“皇上禁足降罪於眉姐姐並不是極大的懲罰,可是宮裡哪一個人不是看著皇上您的臉色行事,皇上不喜歡姐姐於是那些奴才更加一味地作踐她。”

他微微吸一口涼氣,道:“朕即刻命太醫去為沈容華診治,朕要容華好好活下去。”說著就要喚李長進來。

我拉住玄淩的衣袖道:“請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見沈容華病重,私下已經求了一位太醫去救治了。”

玄淩回首顧我,問:“真的?”

我點頭,“請皇上降罪於臣妾。”

他扶我起來,“若不是你冒死行此舉,恐怕朕就對不住沈容華了。”

我垂淚擺首,“不乾皇上的事,是奸人狡詐,遮蔽皇上慧眼。”我心中不悅玄淩當日的盛怒,然而他是君王,我怎能當麵指責他。

他被“奸人”二字所打動,恨然道:“華妃竟敢如此愚弄朕,實不可忍。”走至門前對殿外守候的李長道:“去太醫院傳旨,殺江穆煬、江穆伊二人。責令華妃——降為嬪,褫奪封號。”然而想了一想,複道:“慢著——褫奪封號,降為貴嬪。”

李長一震,幾乎以為是聽錯了,褫奪封號於後妃而言是極大的羞辱,遠甚於降位的處分。李長不曉得玄淩為何動了這樣大的怒氣,又不敢露出驚惶的神色,隻好拿眼睛偷偷覷著我,不敢挪步。

我原聽得降華妃為嬪,褫奪封號,轉眼又成貴嬪,正捺不住怒氣,轉念念及西南戰事的要緊,少不得生生這口氣咽下去。又聽見玄淩道:“先去暢安宮,說朕複沈氏容華位分,好好給她治病要緊。”

李長忙應了一聲兒,利索地帶了幾個小內監一同去傳旨。

及至無人,玄淩的目光在我臉上逗留了幾轉,幾乎是遲疑著問:“嬛嬛,劉畚不是你故意安排了的吧?”

我一時未解,“恩?”了一聲,看著他問:“什麼?”

他卻不再說下去,隻是乾澀笑笑,“沒什麼?”

我忽地明白,腦中一片冷澈,幾乎收不住唇際的一抹冷笑,直直注目於他,“皇上以為是臣妾指使劉畚誣陷華妃娘娘?”我心中激憤,口氣不免生硬,“皇上眼中的臣妾是為爭寵不惜誣陷妃子的人麼?臣妾不敢,也不屑為此。臣妾若是指使劉畚誣陷華妃營救沈容華,大可早早行次舉,實在不必等到今日沈容華性命垂危的時候了。”我屈膝道:“皇上若不相信臣妾,李公公想來也未曾走遠,皇上大可收回旨意。”

他的臉色隨著我的話語急遽轉變,動容道:“嬛嬛,是朕多疑了。朕若不信你,就不會懲處華妃。”

我心頭難過不已,脫口道:“皇上若信臣妾,剛才就不會有此一問。”

他的臉色遽地一沉,低聲喝道:“嬛嬛!”

我一慟,驀然抬頭迎上他略有寒意的眼神。我淒楚一笑,仿佛嘴角酸楚再笑不出來,彆過頭去緩緩跪下道:“臣妾失言……”

他的語氣微微一滯,“你知道就好,起來罷。”說著伸手來拉我。

我下意識的一避,將手籠於袖中,隻恭敬道:“謝皇上。”

他伸出的手有一瞬間的僵硬,歎息近乎無聲,“慕容貴嬪服侍朕已久,體貼入微。素來雖有些跋扈,可是今日,朕……真是失望。”

我默然低首,片刻道:“臣妾明白。”

他隻是不說話,抬頭遠遠看天空星子。因為初春夜晚料峭的寒冷,他唇齒間順著呼吸有蒙昧的白氣逸出,淡若無物。

絹紅的宮燈在風裡輕輕搖晃,似淡漠寂靜的鬼影,叫人心裡寒浸浸的發涼他終於說:“外頭冷,隨朕進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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