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君心半夜猜狠生(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3158 字 6個月前

可不是如此麼?

槿汐垂首,微微咬唇:“娘娘並無對皇後有不臣之心,隻是娘娘步步高升,又得聖寵,皇後想必忌憚。”

我起身,茫然四顧,道:“我既失君心,又不得皇後之意,所犯之事又涉及先皇後,是帝後和太後的傷處。”

槿汐整眉:“今日之事眼下確實無法轉圓,娘娘隻能靜待時機。”

“時機?”我環顧修繕後精致的棠梨宮,此時此刻,它和一座真正的冷宮有什麼區彆?當日玄淩為了保護我避開前朝後宮爭鬥之禍送我去無梁殿,自是情意深重。今日的禁閉怎能同日而語。罷了,罷了!

日子過得死寂,曾經棠梨宮一切的優渥待遇儘數被取消了。外頭的人更不曉得在怎樣看我的笑話,冊封當日被貶黜,我也算是頭一個了吧。玄淩隻讓內務府給我貴人的待遇。薑敏忠一死,內務府的人自然見風使舵百般苛刻,送來的飯食粗礪,大半也是腐爛生冷的。棠梨宮中一些粗使的小內監小宮女自然怨聲載道,抱怨不迭。幸而槿汐和小允子他們還彈壓的住,眾人也是儘力忍耐。

我心中縱然悲痛,卻也不願意再以淚洗麵。然而百般自持,那痛心與怨忿硬生生被壓迫在心中,哽如巨石,漸漸也遠離了茶飯。

春寒中大雪未曾有停過,棠梨宮地處偏僻,又多陰寒潮濕之氣,取暖用的炭火早就被內務府斷了,無可供取暖之物,被褥幾乎潮得能擠出水來。雖然多穿了幾層衣物,不消幾日,原本嬌嫩的手足就長滿了累垂的凍瘡,顆顆紫如葡萄,鮮紅欲滴,不時迸裂血口,泛出鮮紅的縷縷血絲。浣碧與流朱焦急不已,也顧不得忌諱,夜夜和我擠了一處睡,互相取暖。我才發現,她們的手足也俱已開裂破損了。

我再耐不住,心疼之餘不由三人抱頭垂淚。我含淚道:“昔年在府中為奴為牌,你們也不曾受過這樣的苦楚,如今反要和我一同遭這樣的罪。”

浣碧用腿暖著我的足,傷感道:“小姐又何曾這樣辛苦過。皇上也太……”

流朱抹了淚,憤然道:“奴牌百般求告,隻希望內務府可以通融送些醫治凍瘡的宮藥來,或是拿些黑炭來也好啊!誰曉得他們理也不理,更不放奴牌出去,隻在門外百般奚落。當初他們是怎麼討好巴解咱們來著。”

浣碧歎氣,瞪了一眼流朱道:“你就消停些吧,還嫌不夠鬨心麼?”

流朱恨道:“總有一日,我便要他們知道她流朱姑奶奶的厲害!”說著把我的手捂在她懷中。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唯有懷中一點暖氣,儘數暖給了我。我緊緊摟住她們,心下更是難過,道:“原本要為你們謀一個好出路,恐怕也是不能了,隻怕是自身難保了,卻拖累了你們。”我對浣碧更是愧疚,“浣碧,我更連累你。”

浣碧輕輕擺首,隻是默然落淚。流朱慨然道:“難道奴婢跟著小姐隻是為享福的嗎?!奴婢自小跟著小姐,既跟著小姐享了安樂,更不怕陪著小姐分擔。奴婢的一身都是小姐的。”

我泫然:“我又何曾把你們看作了奴婢呢?”

浣碧眼中淚光閃爍,“流朱說得不錯。小姐待咱們不同奴婢,難道還怕一起捱過去麼?必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地低一抹灰影,深夜的殿中越發寒冷。我心中淒楚,又怕輾轉側身吵醒了身邊的流朱和浣碧,便僵著不動。月光森森的落在帳上,今日又是月尾了。下弦月細勒如鉤,生生的似割著心。月圓月缺,日日都在變幻不定。可是說到人心的善變多端,又豈是月亮的陰晴圓缺可以比擬半分的呢?

我在惆悵裡,暗暗地歎息了一聲。

許是連日的飲食無常,整個人都失了力氣,精神委頓。或是因為這不堪的心力,一向不太準確的信期也比上月晚了三五夭。身體和心都是說不出的酸脹難過。槿汐焦急不堪,幾番要為我疏通了侍衛去請太醫來。奈何守衛棠梨宮的那些侍衛極是凶蠻,態度也惡劣,絲毫不加理會,逼急了隻道:“皇上有過旨意,不許這宮裡有一個人出去。彆的咱們也管不了。”於是眼瞧著我一日複一日的憔悴虛弱下去。

終於那一日晨起換衣時,體力不支,腳下一個虛浮,便不省人事了。醒來時卻是溫實初在近旁,殿中複又生起了炭火,溫暖而明亮。溫熱的草藥在小銀桃子上咕嘟咕嘟地滾著,微微有些熏人。身上的被褥一應換了鬆軟乾燥的,塞了一個銅製的湯婆子焙在腳邊取暖。

我抬一抬手,卻見手上厚厚包了層軟布,不由驚詫,槿汐笑吟吟在一旁道:“娘娘彆動,剛塗了治凍瘡的貂油,怕臟了衣服。”她端了一碗燕窩輕輕吹著,用銀匙一口口舀了喂到我唇邊。我頭暈目眩,身上軟綿綿的乏力,隻瞪著周遭的這一切疑惑。囚禁之中何來這樣的禮遇,而腳邊的湯婆子熱熱燙著腳,分明又不是虛幻之景。

我望著溫實初,乍見故人,眼中不由熱了,道:“溫大人。”

他應了一聲,眼中漾起稀薄的溫情和悲惜,極力抑製著,行禮道:“微臣恭喜娘娘!”

我的意識有些模糊,不自覺地摸到腹部,疑惑且意外地著望著他:“是嗎?”模汐落下淚來,輕輕轉首拭了,偕了一宮的宮女內監齊齊跪了下來賀喜:“恭喜娘娘。”她道:“太醫說娘娘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我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卻也欣喜了,欣喜之中更是悲傷。我曾經深切地期盼著有一個孩子卻不得,如今這個時分偏又有了孩子,不知是我依靠他還是連累他了。我撫著小腹,幾欲落下淚來。

待得眾人退下,唯剩了溫實初和槿汐在側。槿汐在旁照拂著藥爐,溫實初為我看過脈道:“娘娘心情起伏太大,胎氣不穩,切勿再要動氣傷心了。”我彆過頭,忍著鼻中的酸,道:“大人以為本宮眼下如何?”

他長長歎了口氣:“這是娘娘眼下唯一翻身的機會了。”他寬慰道:“皇上已經下旨由微臣照顧娘娘的身孕,雖未恢複貴嬪應有的禮遇,也準以嬪禮相待。皇後也命人格外照顧娘娘的飲食起居,娘娘儘量放寬心吧。”

我卻淒然笑了,道:“是麼?大人以為這是本宮翻身的機會了麼?若如此,大人方才絮絮說了這許多,怎未聽提及有解除禁足之令隻言,皇上也未曾有一字的安慰之語。何況這所謂的嬪位禮遇,也是為本宮的孩子,並非是因為本宮。

他默然,也惻然了。一旁的槿汐也怔怔停了扇著風爐的手,垂首不已。殿內一時靜靜的無聲,隻見小銀銚子裡的的熱氣。

“嘟嘟”滾了出來,白白的-嘟嚕-嘟嚕。

溫實初急切道:“娘娘……”喉間也有了哽咽之意。

我抱了湯婆子在懷中汲取暖意,微微一笑,“大人傷心做什麼?本宮沒有傷心,你倒搶在本宮前頭了。”湯婆子那樣燙,隔著衣裳燙著我冰冷的胸腔。我低頭,用力道:“無論什麼時候,本宮絕不輕賤自己,委屈了這個孩子。還未進冷宮,哪怕是進了冷宮呢,本宮也必然好好撫養這個孩子長成。”

溫實初久久鬆了一口氣,暢然道:“那就好。微臣生怕娘娘輕賤了自己。”他堅定道:“有娘娘這句話,微臣必定一力照應好娘娘!”

我淒楚一笑,深深覺得溫情和感激。溫實初對我的情意我這一世也無法回應於他了,縱然他對我有愛慕之情,我卻無意,可是深宮如斯多變陰冷,他是如親人一般在身邊的關懷。

我笑中帶淚,緩緩道:“溫大人與本宮自幼相識,何曾見過本宮自輕自賤。”

他快慰的笑了,是:“微臣認識的娘娘,從不曾讓微臣失望過。”

我道:“如此,本宮和腹中的胎兒,一應托付給大人了。”

溫實初走後,獨槿汐留在我身邊照應,她為我掖好被角,欣慰道;“幸而是溫大人來照應娘娘,不過萬事也皆不可放鬆。”她勸我:“這個時候有了孩子也好,至少皇上不至於太絕情。”

我含了一縷淒微的笑,道:“你也覺得皇上太絕情麼?”

宮中生不下來的孩子那樣多,步步均是險路。既然玄淩情薄,也惟有依靠自己爭取了。

我掙紮著披衣起身,命槿汐取了文房四寶來。槿汐道:“娘娘身子虛弱,有什麼等好些了再寫吧。”

我搖頭,提筆寫了一紙,交予槿汐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書信。想辦法送到禦前。”

槿汐道:“娘娘寫了什麼?”

我用神太過,愈加覺得吃力,半倚在床邊,道:“我求皇上下旨,由皇後親自照顧我懷孕生產之事。”

槿汐吃驚,“娘娘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後的意思,為何還要皇後照顧?”

我苦笑:“不錯。可是如今宮中皇後獨大,我要留心這孩子,憑一己之力必然不夠。皇後這樣設計陷害我,必定對我十分厭憎,想來也厭憎我腹中孩子。若要她一應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首當其衝脫不了乾係。為了她自己,她必定儘心不來害我的孩子,也不讓彆人來害我的孩子。”

槿汐無奈,卻也讚同:“要一切平安,這是唯一的法子.娘娘將來若要複寵,一切指望全在這孩子身上。”

我愴然搖頭。玄淩如此,我可還願意為爭寵去做一個旁人的替身?便是殺了我,也是斷斷不能。我隻要這孩子平安長大。

我隻說:“你快快去吧。”皇後在人前一向“仁慈親厚”,玄淩有這樣的旨意,她斷然不會拒絕。

我低頭撫著尚未顯形的小腹,暗暗下了訣心,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憐惜你,不憐惜娘親,娘親也必定想儘辦法保護你平安。

槿汐收好了書信,微笑道:“燕窩冷了,奴婢去兌些熱午奶進去。”

我隨口道:“等下去弄吧。我嘴裡總覺得淡淡的沒有昧道,叫流朱盼咐小廚房去做碗蝦仁粥來吧。”

槿汐的神色有些古怪,應了一聲,匆匆出去了。過了一歇,端粥進來的卻是浣碧。她坐在我床前,一口口舀了笑道:“小姐現在有身子的人,一人吃兩人補,要多吃些才好。”

我本無多大的胃口,不過一時想著而已,待真端到了麵前,又失了興致.因見她殷勤期待,儘力咽了幾口道:“怎不是流朱進來,剛才你們進來賀喜也未見她。”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麼,一心念著流朱。”

我見她雖是笑著,眼角卻紅了,不由心下疑惑,道:“流朱怎麼了?”

她忙道:“沒有怎麼啊.隻是流朱這幾晚沒睡好,患了風寒正在睡呢。”我“哦”了一聲,本待睡下。或是這些日子來的風波起伏,心裡並不安定,掀了被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浣碧忙要起身攔我,我越發狐疑。浣碧眼見攔不住,“撲通”跪在地下,咬了唇痛哭道:“小姐不用去了,流朱已經不在了。”

我惶然大驚,道:“你說什麼!”

浣碧嗚咽不已,道:“小姐以為太醫如何能進來呢?外頭的守衛根本不理會咱們的求告。是流朱拚死撞在他們的刀上,外頭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醫來的,也隻有溫太醫肯來,方能照應小姐,可惜流朱卻是救不回來了。”流朱自小在我身邊,情分一如親生的姐妹一般,一時聞得這樣的噩耗,心中絞痛,幾乎跌在浣碧懷裡,浣碧急得大哭,道:“奴婢早說不讓小姐知道,怕傷了胎氣,小姐千萬彆太傷心。”

正哭著,槿汐奔了進來,一見如此便知道不好,忙扶了我坐下,切切道:“娘娘如今傷心更要想明白,惟有保重自身才最重要。流朱姑娘是為娘娘死的,娘娘可千萬不要叫她白死了才好。唯有娘娘周全,才能為流朱姑娘報仇啊。”

我死死咬著牙,用力太過,牙根酸得發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浣碧哭求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小姐可知道流朱死得多慘,碰了一頭的血,連屍首也不得好好埋葬。小姐若是傷心壞了,流朱豈非白白為了小姐。”

我怔怔流著淚。我知道浣碧的身世,一向待她親厚,不免略疏忽了流朱。但經浣碧當日變節一事,我心裡是待流朱更信任的。可惜她和浣碧一同進宮陪伴我,未曾得一日的清福,卻先為我落了如此的下場,豈非是我連累了她!槿汐握住我的手,一根根瓣開我緊握的手指,含淚道:“娘娘的手剛敷了藥,這樣握著可怎麼好.”她正色道:“娘娘忘了當日淳嬪小主的死麼?當日娘娘可以忍,今日就不能忍一時之痛嗎?若娘娘傷了自己,便是將來想要為流朱姑娘報仇也有心無力了!”

這話說的中肯,我再難過也聽得入耳。我緩緩止了淚,生生道:“不錯,隻有我好好的活著,流朱才不算是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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