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君心半夜猜狠生(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3158 字 6個月前

昭陽殿深幽而遼闊。

我端正垂手站著地下,半灶香時間過去,卻不見玄淩與皇後出來,半分動靜也無。

正疑惑著,剪秋笑吟吟自殿後出來,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勞累昭儀娘娘久等了,方才皇後娘娘頭風發作,難受得緊,此時皇上正陪著娘娘在服藥,等下便可出來,請昭儀稍候。”

我和悅笑道:“有勞姑娘來說一聲,不知皇後娘娘現在可好?”

剪秋笑道:“皇後娘娘的老毛病了,吃了藥就好了。”

我忙道:“如此就好了,但願娘娘鳳體安康。”

剪秋最伶牙俐齒不過,忙陪笑道:“奴婢就說,昭儀娘娘是最把咱們皇後娘娘放在心上的。”

殿中深靜,除了垂手恭敬等在殿外的內監宮女,隻餘了我一個人。

很奇妙的感覺,有一絲的錯亂,隻屬於皇後的昭陽殿,此刻是我一人靜靜站立其間。奇異的靜默。

窗外是雪,殘雪未消下的紫奧城顯得異常空曠和寂靜,皇後宮裡素來不焚香,今日也用了大典時才有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彌漫一殿,隻叫人覺得肅靜和莊重。

似乎有腳步聲,有人失聲喚我:“莞莞。”我轉頭,卻是玄淩,殿中多用朱色和湖藍的帷簾,他身上所著的明黃衣袍更加顯眼。

“皇上……”我輕輕喚他。

隔得遠,殿中光線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燒時有纏綿的白煙繚繞在殿內。隔著這嫋嫋白煙,我並不瞧得清楚他的神色。隻聽得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你怎麼不喚我四郎了?”

四郎?我有些含羞,更有些在驚詫,在皇後的宮中,雖無外人,可也不好吧。然而他還在追問,這追問裡一意以“我”相稱。

那是我第二飲聽見他這樣稱自己。

於是依依答:“四郎,臣妾在這裡。”

他“唔”了一聲,向前走了一步,依舊是遲疑了:“莞莞?”

我忽然心驚肉跳得厲害,口中卻依舊極其溫柔地應了一聲,“是我。”

他向我奔來,急遽的腳步聲裡有不儘的歡悅,昭儀冊封儀製所用的八樹簪釵珠玉累累,細碎的流蘇遮去了我大半容顏,壓得我的頭有些沉.他緊緊把我摟在懷裡,仿佛失去已久的珍寶複又重新獲得了一般,喚:“莞莞,你終於回來了——”

他的語中用情如斯。我的心驟然沉到了底,被他緊緊擁抱著,涼意卻自腳底冷冷漫起,他抱著的人,是不是我?莞莞?這個本不屬於我的名字。

我動彈不得,他擁得緊,幾乎叫我不能呼吸一樣,肋骨森森的有些疼。這樣的疑惑叫我深刻的不安,我屏息,一字一字吐出:“臣妾甄嬛,參見皇上。”

他仿佛沒有聽清一般,身子一凜,漸漸漸漸鬆開了我,他用力看著我,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你啊。”

我驚得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這樣的神情讓我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頭而下,骨子裡皆是冰涼的。我極力維持著跪下,輕輕道:“臣妾參見皇上。”

他的目光有些疏離,很快又落在我身上,在我的衣裳上進巡不已。忽地,他一把扯起我,眼中越過一道灼熱的怒火,語氣中已經有了質問的意昧:“這件衣裳是哪裡來的?”

我心下害怕,正待解釋,他抓住我手臂的手越來越用力,痛得我冷汗直冒,說不出話來。我極力屏氣,方冒出一句來,“臣妾沒有……”他把一把拋開我,把我丟在地上,冷冷“哼”了一聲。

裡頭皇後聽見動靜,急急扶了剪秋的手出來,見如斯情景,“哎呀”一聲,便向扶著她的剪秋歪去。

玄淩一驚,也不顧我,忙去扶住皇後坐下道:“皇後怎麼了。”

皇後並未暈去,隻以手撫頭,吃力道:“臣妾有些頭痛”。

剪秋忙斟了熱水進來,皇後並不喝,隻轉了頭四處尋著什石久,間:“繪春呢?”

剪秋會意,忙喚了繪春進來,皇後一見她,臉也白了,一手指著我,一手用力拍著椅子,想繪春道:“你瞧瞧她,這是怎麼回事?”

繪春一見我,立時大驚失色,忙跪下哭道:“前些日子娘娘整理純元皇後舊時的衣物,發現這件霓裳長衣上掉了兩顆南珠,絲線也鬆了,就讓奴婢拿去內務府縫補。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來的,誰知這兩日事多渾忘了。不知怎麼會在昭儀娘娘身上。”她嚇得忘了哭,拚命磕頭道:“皇上皇後恕罪啊。”

我腦中轟然一響,隻餘了一片空白。誤穿了純元皇後的故衣,可當如何是好?

皇後又氣又急,怒不可遏,喘著氣道:“糊塗!本宮千萬交代你們對先皇後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你們竟全當作耳旁風麼?旁的也就罷了,偏偏……”

玄淩的目光有些怔忡,“這是她第一飲遇見聯的時候穿的。”

皇後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著玄淩:“皇上還記得,那時姐姐進宮來看我。”

玄淩淡淡“唔”一聲,道:“自然是不能忘的。”

他們這樣說著話,隻餘我一人在旁邊,像是一個被拋棄和遺忘的人,孤獨地看著他們。莞莞?我心頭冷笑,更是哀戚,莞莞,原來都是彆人!

他很快逼視我,語氣陌生而冰冷,簡短地吐出三個字:“脫下來!”

我一時有些尷尬,脫去外衣,我隻穿了一件品色暗紋的襯裳,是絕對不合儀製的。然而我迅速地脫了下來,雙手奉上,平直下跪,“臣妾大意,誤穿了純元皇後故衣。”

皇後覷眼瞧著玄淩,小心道:“昭儀一向謹慎,必不會故意如此,怕是有什麼緣故吧?”她向我道,“你自己說。”

我平靜搖頭,道:“臣妾在來皇後宮中時發現禮服破損,不得已才暫時借用此衣,並不曉得衣棠的來由.”唇角漫上一縷淒惶的笑意,胸中氣息難平,“若非如此……”我盯著玄淩,卻是說不下去了,隻向皇後道:“原本是臣妾的錯,臣妾願意領罰。”

在我心裡,何嘗願意在他眼中成為彆人。罷了,罷了!

玄淩看我的神色複雜而遙遠。我彆過頭,強忍著眼中淚水。

這樣生冷的寂靜。片刻,皇後遲疑著道:“昭儀她……”

玄淩麵無表情道:“昭儀?雖然行過冊封禮,卻沒聽你訓導,算不得禮成。”

我心中已然冰涼,如此卻也一震。不覺苦笑,罷了,我在他心裡原當不得昭儀,他所一念牽掛的人,並不是我嗬!

他看著我,仿佛是遠遠居高臨下一般,道:“棠梨宮已經修建好,你就好好去待著思過吧。”

我的失寵,就是在這樣一夜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全盤顛覆了。修建一新的棠梨宮,雅致精巧的棠梨宮,象征著榮寵高貴的棠梨宮,亦在一夜之間成了一座冰冷的囚籠。

我的淚,在甫回棠梨那一夜流了個暢快。春寒依然料峭的夜裡,被褥皆被我的淚染作了潮濕的冰涼。月光沉默自窗格間篩下,是一汪蒼白的死水。我這樣醒著,自無儘的黑暗凝望到東方露出微白,毫無倦意。

心,從劇烈的痛與滾熱,隨著炭盆裡徹夜燃儘的銀炭蓄成了一灘冷寂的死灰。那樣深刻的恥辱和哀痛,把一顆本就不完整的心生生碎成了絲縷。我醒悟一切不過是個圈套,自那件毀損的禮服起。而醒悟之中,是更深切的悲辱一一他給我的一切情意與榮寵,不過因為我是個相儀的影子啊。

莞莞!他心中的我,不過是純元皇後的代替而已。

長久的睜眼和哭泣之後,眼睛乾涸得刺痛。良久的寂靜之後,終於有人推門而入,是槿汐。她輕聲道:“娘娘。”

我隻是怔怔坐著。棠梨宮中的人皆隨著我被禁閉了起來。合宮的驚惶不安,亦不敢來打擾我。槿汐行了一禮,緩緩道:“娘娘千萬保重自身,彆傷心壞了身子。”

我已無淚,殿中陰暗,她的神情在逆光中顯得焦灼。我抬頭,第一次持久而玩味地看著模汐,喉嚨有沙啞的疼痛,我忽而冷笑起來,“槿汐,從前我問你為何無故對我這樣思心,你隻說是緣分使然,如今一一可以告知我了吧。”

她咬一咬唇,平靜跪在我身邊,隻是沉默以對。我的唇角緩緩展開,這樣悲寂而怨憤的心境,笑容必也是可怖的,“是因為我像去了的純元皇後是不是?”

她緩緩點頭,又搖頭,道:“娘娘與純元皇後並不十分相像。”

我質疑地輕笑,全然不信,道:“是麼?”我自語,“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端妃初次見我的神情驟然浮現在眼前,她何以見我時會驚訝,何以說那樣的話。她的入宮最早的妃殯,自然熟悉純元皇後的容貌。

槿汐輕輕道:“三份的相似,五分的性情,足以讓皇上情動了。”

我愴然微笑,自嘲道:“三分容貌?五分性情?也足以讓你為我效忠——不,你真正忠心的是純元皇後。”

槿汐恭謹跪著,懇切道:“奴牌並無福氣得以侍奉先皇後,隻是因緣際會曾得過先皇後一飲垂憐。”槿汐平靜看著我,眸中清亮如水,“娘娘穿上先皇後的衣衫才有真切的幾份肖像。先皇後心地太過純良,而娘娘雖然心軟,卻也有訣斷。槿汐效忠娘娘,是有先皇後仁慈的緣故,更是為娘娘自己。”

槿汐說得坦誠直白,我頗為觸動。我側首看她,淒然道:“圈套之中,如今的我已然失寵,這飲不比往日,恐怕難以翻身,再對我效忠也是枉然。”

槿汐鄭重叩首,道:“此飲之事也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覺得衣衫眼熟,一時也想不起是先皇後的舊物,何況薑公公從前並未服侍過先皇後,的確是咱們中了彆人的算計。”槿汐頓一頓,道:“昨日娘娘剛被送回來,聽聞薑公公就被皇上下旨亂棍打死了。”

我聞言一震,心下更是難過:“他是受我的牽連,也是被算計的一顆棋子。”我握住槿汐的手,歉然道:“我不該疑你的忠心,哪怕你是因著先皇後,至少也是為我。皇上卻一一”我沒有接下去,隻是冷笑不已:“皇後費好大的心思!”

槿汐睫毛一跳,沉吟片刻,道:“娘娘何以見得?”

“若非她有意,誰能動得純元皇後的舊物,又何來如此湊巧?”心下顫顫,皇後的手段我並非是不曉得的,聯手對麗貴嬪的驚嚇、華妃的鏟除,我們合作得默契而恰如其分。她並非是一味的端淑啊!我冷笑之餘又有些心悸,我何曾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狡兔死,走狗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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