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雨霖鈴(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367 字 6個月前

我心中的冤屈與憤恨如困獸一般左衝右突。幾乎要在心上刺出一個口子爆裂開來。頓時化作毒蛇猩紅冰冷的信子。牢牢地纏上我的胸前。蜿蜒其上。似乎是誰的手緊緊掐住了我的脖子。那樣用力。仿佛是恨毒了我一般。掐得我喘不過氣來。胸口似乎被鼓槌一下一下大力敲擊著。生生地如要裂開一般疼痛。疼得我大聲驚呼不止。

有倉促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有人大力地推著我的肩膀把我搖醒。我輾轉醒過來。口中焦渴得發苦。連舌頭也仿佛黏連著牙齒。心跳沉沉地虛弱著。仿佛桌上一枝跳躍著的微弱火光明滅。衣衫儘被汗水濕透了。粘膩地附在身上。我吃力地伸手撫一撫額頭。緩緩直起身來坐著。

神思遊離的一個瞬間。唯聽見冷雨敲窗。淅瀝生寒。

睜開眼見到槿汐和浣碧關切不安的麵容。才稍稍安心些。嘶啞著聲音道:“我沒有事。”

槿汐披衣坐在我床邊。憐惜道:“娘子又做噩夢了。”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得擺擺手。浣碧四處找不到安神的湯水。隻得泡了一盅滾燙的開水。輕輕地吹著。慢慢給我喝下。浣碧憂心道:“小姐一直這樣夢魘不止。又沒有安神定心的藥可以吃。這樣長久下去。身子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呢。”

槿汐忙安慰道:“娘子初來乍到甘露寺。不適應周遭也是有的。未必是什麼要緊事。好好排解一番也就好了。”

臉上的淚痕猶在。大滴的淚水洇在枕上。仿似開了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梅花。零星地散亂著。我伸手拂去。自己也怔了一怔。勉強道:“真如孩子一樣了。睡夢中也會哭。”

自入甘露寺以來的日子。我其實甚少哭泣。難過與悲憤一刻也沒有減輕。對爹娘與哥哥的思念與擔憂亦是與日俱增。然而眼中卻是乾澀的。如同一口已經乾涸的枯井。唯見青苔厚密十丈。卻無一點波瀾湧動。難過到極處。成日裡亦隻是望著發黃的窗紙發呆。這樣呆坐著。往往就是一日的辰光。有時連浣碧也看不過眼。勸道:“小姐這樣憋著是要憋壞了身子的。不如哭出來痛快些。”

我隻是緩緩搖頭。哪裡還有眼淚呢。而眼淚。又能改變些什麼。

偶爾來看我的。除了住持。隻有那日送紅糖來的姑子。來了幾次。我也漸漸知道了她的名姓。她叫莫言。人是長得冷寂而瘦削的。高聳的顴骨有一點凶相。也不愛說話。總是冷淡著神情。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個樣子。自然是與寺裡的姑子們合不來的。然而也沒有人敢去招惹她。不過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她。是被眾人孤立的。而我。自然也不甚有人來理會。

偶爾莫言來一次。隻倚在門框上看我一陣。神色冷寂。我不過與她點點頭。繼續發呆或是睡覺養息。若她來時見我神情呆滯。總有些不屑一顧。往往片刻就拂袖而去。還要說一句。“都落飾出家了。還要為男人傷心麼。當真是傻子。”

雖然她幫過我。卻是不熟識的。我何必告訴她。我的蕭索與傷心。不隻是為了男子的所作所為叫人傷心。

莫言往往對我嗤之以鼻。“白天裡想著臭男人為臭男人傷心。夜裡想著臭男人為臭男人傷心。從前是。現在是。到底女人都是無用的。一輩子活著隻曉得想著臭男人為臭男人傷心。”

她口口聲聲一個“臭男人”、“臭男人”罵得利索而理所當然。我啞然失笑。這樣口氣的人。出家做姑子是再好不過的。於是對她道:“你出家做姑子是最好的了。你那麼厭憎男人。自然眼不見為淨。尼姑庵裡是沒有男人的。”

她輕哼一聲。道:“你若想著臭男人始終放不下。那麼到處都是臭男人的影子在。與你在不在甘露寺做不做姑子有什麼相乾。”

驟然想起我偶然聽見的旁的姑子對莫言的議論。“莫言好似跟男人有仇呢。”

我亦這樣覺得。於是隻是一笑。懶得再與她分辯。

不過。莫言亦有讚揚我的時候。“你倒是個好氣性的。這樣放不下臭男人。倒不曾為他掉過一滴眼淚。也是。咱們清清淨淨的淚珠子。能為臭男人掉麼。”

我沒有落淚。然而我空洞的堅強與麻木。卻在睡夢裡全盤瓦解。我的眼淚。這樣肆無忌憚縱橫在我的臉上。仿佛爬蟲。橫行肆虐而過。

槿汐道:“浣碧去煮一壺熱水吧。等下給娘子擦擦身子再睡。這樣汗漉漉地睡著容易感染風寒的。”她把她溫暖的手心輕輕合在我的手背之上。輕聲道:“娘子若不困。槿汐陪娘子說說話吧。”

我無聲地點一點頭。

槿汐柔聲細語道:“娘子夢魘。可是為了從前的事。”我以沉默相對。算是默認了。槿汐輕輕歎息一句。“換了是誰。遭逢這樣的變故都是要傷心的。”她沉吟片刻。“娘子可想過要東山再起。為家人報仇雪冤。”

心的底色是苦澀的。那苦澀延伸到嘴角亦化作一抹苦笑。道:“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曉得。要東山再起、報仇雪冤這樣的事。也隻能依靠著他才能做到。否則。一切都隻是紙上談兵。無可施之處。”

玄淩的名字。於如今的我是十分避諱的。連“皇上”也不願意稱呼一句。隻以“他”代之。

槿汐自然明白。我又道:“算計我的人早已設下連環計謀。先用純元皇後的故衣令我失寵於他。叫他眼中看來、心中認定。我是故意冒犯先帝後。膽敢與先帝後相較這樣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也叫我明白。多年寵愛。我不過是她眼中純元皇後的影子罷了。”我十指緊握。骨骼“格格”有聲。連指節也泛白了。心中的恨意與無奈都雪亮地反映著淚光簌簌。“設下圈套的人不僅思慮周詳細密。更深知我與他的性子。他若認定我冒犯。自然不會聽我半句解釋。連我後來要為旁人爭辯什麼。也都成了虛妄之詞。不過是砌詞狡辯罷了。而我知曉自己在他心中不過是旁人的影子。又如何肯再與他相見、與他恩愛。甚至那人算準了我不會為自己辯解一句了。那人心計之深沉可怖。遠在我意料之外。也因此牢牢控製我於她鼓掌之中。”

槿汐的烏翠的眉頭蹙得如群山褶皺。似柳葉被狂風席卷。極度的沉默之後。她忽然仰頭。眼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幽幽如鬼火。她一字一頓。道:“皇後是後宮之主。又與皇上是多年夫妻。自然有這樣的謀算。”

我輕哼一聲。自嘲道:“最初我總以為皇後仁善慈祥。後來隱約知道不是。卻也沒想到會有今日。我一向對皇後尊敬恭順。並未有任何不軌之舉。”

槿汐的嘴角微微揚起。道:“娘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娘子以為聽命於皇後。對她恭順有加便不會讓她對您有殺機了麼。奴婢知道娘子與純元皇後容貌有三分相似。性情更有五分相似。皇後是純元皇後的親妹妹。又怎會不更加清楚明白。皇上對純元皇後又是何等的情意。娘子與先帝後相像。在她眼中。早已是必除之人了。何況娘子當時一門父兄皆在平定汝南王時立有大功。娘子素來得寵。此時家中又烈火烹油。顯赫難當。甚至比當年的華妃更不好對付。”她略想一想。“若在從前。奴婢也不過是以為皇後略有城府而已。如今與娘子一同親身經曆。才算曉得皇後的厲害。這些日子以來奴婢亦在思量不已。總算明白了些。其實皇後竟早已經是步步為營。將咱們狠狠算計了。”

冷雨敲打在木格的窗欞上“噔噔”作響。間或夾雜著寒風刮過。其聲如鬼魅呼嘯一般。驚心動魄。那雨氣的寒冷。隔著窗紙。亦鋒利逼上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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