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再相逢(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2879 字 6個月前

胡德儀軟語嬌俏。倒是解了一番尷尬。玄淩拊掌笑道:“到底是蘊蓉會說話。”說著攏一攏她的肩膀。

胡德儀愈加愛嬌。道:“是啦。蘊蓉是皇上的妃子。也是皇上的表妹。比旁人更多一分親近。自然更了解皇上啦。”

敬妃在旁淡淡笑道:“果然皇上這樣寵愛胡妹妹。不是沒有道理的。聽說年後又要給妹妹容華的位份呢。”

胡德儀笑盈盈道:“敬妃姐姐說笑了。敬妃姐姐有著朧月帝姬。自然母憑女貴。皇上也是愛的不得了呢。”

敬妃笑道:“妹妹有和睦帝姬。帝姬小小年紀就十分可愛。真是像足了妹妹呢。長大後也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敬妃與胡德儀說笑間。我的目光落在胡德儀身上。這個所謂玄淩的新寵。出身之貴在宮中隻有皇後淩駕其上。隻見她一張鵝蛋粉臉。長方形大眼睛顧盼有神。粉麵紅唇。身量亦十分嬌小。上身一件玫瑰紫緞子水紅錦襖。繡了繁密的花紋。衣襟上皆鑲真珠翠領。外罩金邊琵琶襟外襖。係一條粉霞錦綬藕絲緞裙。整個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風的豔豔碧桃。十分嬌豔。迎春髻上一支金絲八寶攢珠釵閃耀奪目。另點綴珠翠無數。一團珠光寶氣。通身的豪貴氣派。生生把身邊著一襲繡冬梅鬥豔寶藍色織錦裙衫的敬妃給比了下去。

然而。這樣身家顯赫。貌美多姿的胡德儀亦有她的短處。想必敬妃已經了然於心了吧。才會笑得這樣波瀾不驚。

玄淩正問著玄清的病因。又問治得如何。玄清隻依禮一一答了。玄淩道:“有段日子你沒來宮裡。連朕也悶得慌。你若不來。連個和朕說說詩詞歌賦的人都沒有。若是當年她還在……”玄淩神色微微一變。即時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我很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神情。然而玄清的身子擋著。隻能看到他一襲明黃色的衣角。那樣明亮的黃色。我不過看了一眼。已經覺得森冷刺眼。旋即低下頭去。

玄清道:“當年純元皇嫂新進宮時。常見皇兄與皇嫂談詞論賦。一同和歌。那時臣弟不過五六歲。才剛剛曉得些人事。心裡總是很羨慕的。”

玄淩默默出神片刻。感慨道:“後來也隻有甄氏還能說與朕對上幾句。隻可惜。她太不受教了。”

彼時朧月正玩著一個繡球。聞言好奇道:“母妃。甄氏是誰。”

敬妃為難。一時難以啟齒。隻拿眼瞧著玄淩。玄淩抱過朧月。親一親她的額頭。笑道:“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彆問啦。叫你母妃抱吧。”

我心頭驟然哽住。朧月。她是從來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母親存在的吧。她有那麼多的母妃。她父皇有那麼多的妃妾。卻刻意隱瞞著她。不讓她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親生女兒。當她問起我時。我隻是一個陌路人嗬。哪怕有一天我與她擦身而過。我也終究隻是個路人啊。一輩子。都隻能形同陌路。

胡德儀俏生生道:“原來皇上一直嫌棄咱們蠢笨說不上話啊。敬妃姐姐氣量好。臣妾可要生氣了。”

玄淩刮一刮她的鼻子。笑道:“就你小氣。又愛撒嬌。”又向玄清道:“你的清涼台朕還是第一次來。一直聽說甚好。如今一看果然精妙。更好的是建在山頂。一覽眾山小。風景無限。”

玄清笑道:“皇兄若喜歡。常來坐坐就是。”

玄淩歎道:“哪有這樣好福氣能常常出來。出宮一趟多難。多少言官的眼睛盯著呢。”說著大笑道:“你的清涼台好是好。隻是還缺了一位女主人。上次沛國公家的小姐朕與太後瞧著都甚好。偏偏你百般推辭。隻得作罷了。隻是你年紀不小。是該納位正妃的時候了。”

玄清淡淡一笑。“再說吧。若有中意的。臣弟一定把她奉為清涼台的女主人。一生愛護。”

玄淩道:“你自己有了主意也好。終身大事。到底是要慎重的。左右也過了最著急的時候了。就放出眼光來好好挑吧。”他半開玩笑。“你若喜歡。下一屆的秀女也先挑幾個好的給你留著。”

玄清隻是一徑淡淡微笑:“皇兄說笑了。”

玄淩打一個嗬欠。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還有奏折要看呢。六弟。你且好好養著吧。”

玄清忙掙紮著起身。玄淩按住他。笑道:“不必了。你好生把病養好了要緊。”於是帶了敬妃與胡德儀。一行人逶迤去了。

須臾。聽他們去的遠了。

玄清過來拉我的手。柔聲道:“他已經走了。”

我低低“嗯”一聲。忍了半日的眼淚終於再耐不住。滾滾落了下來。他輕輕拍著我的背。低聲安慰道:“即便皇兄不肯承認。你終究是朧月的母親。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我內心的軟弱與傷懷糾纏鬱結。如蠶絲一般。一股股絞在心上。勒得那樣緊。幾乎透不過氣來。

片刻。我仰起頭。掙開他的懷抱。緩緩搖頭道:“朧月不知道也好。我這樣的母親。會是她的恥辱。”

玄清皺眉道:“胡說。有你這樣處處為她著想的母親。是她最大的驕傲。”

我歎息道:“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緊。隻要她過得好就好。我也能稍稍安心。”

我拭一拭淚。重又喚他。“王爺……”

他錯愕。“嬛兒。你怎麼不叫我的名字了。”

我低首。望著那一盆瑩瑩生翠的文竹。淡淡道:“方才稱呼王爺的名字。的確是莫愁失儀了。偶犯過錯。還請王爺見諒。也還請王爺如從前一樣稱呼我吧。”

我這樣刻意。重新明確我與他的區彆。其實我與他隻間。何止是天淵之彆啊。

我的人生。好容易逃離了皇宮的人生。怎麼與來自宮廷的他再有沾染呢。我的情不自禁。是斷斷不能再有了。

玄清的愕然和震驚沒有消減。更有了深深的疑惑。道:“是因為皇兄麼。”

我搖頭。懷抱著小小的手爐。汲取一點溫熱的。可以支撐我的力氣。“皇上的意外到來隻是讓我清醒罷了。我方才一時迷糊。才會不論尊卑冒犯了王爺。”

他蹙眉。苦笑道:“他從來沒來過清涼台。我也並沒想到他會這樣突然來了。可是他是興之所至驟然來訪。於我於你卻是……”

“世間的事。往往是想不到的。”我緩緩低首。小心隱匿好眼角的淚珠。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他依然微笑。眼中卻泛出一抹悲涼:“你方才說這話時。不是這樣的。”

這句話。是我方才說過的。含著融融的暖意與期待。和我的身體一起活轉過來的。是我塵封已久的心。然而玄淩的驟然到來讓我覺察到這個季節的天寒地凍。此刻。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我的手指攥緊如雪的衣裙。仿佛手裡攥著一把冰冷的雪。“王爺既然相信心有靈犀。那麼此刻。也一定了然我的心思。又何必要我再多言語。”

我的冷漠。再度為我築起牢牢的城牆。抵禦著他的關懷與溫情。

我情願。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冷漠裡。

玄淩。他總是一盆澆醒我美夢的冷水。叫我徹骨地寒冷。

玄清的嘴角蘊著濃重的苦澀。“我幾乎要恨皇兄。若他不來……”

我的語調是死寂的蒼涼。冷得如這時節呼嘯過的山風。陽光怎樣燦爛照耀。總是照不暖的。我打斷他。“他來不來。有些夢。終歸是要醒的。”我見他赤腳站在地上。不覺心疼。道:“王爺身子還沒有好。還是好好歇著吧。莫愁先告辭了。”

我整一整衣衫。矜持離開。玄清的聲音有沉沉的愁緒和堅定。“我知道。方才有一刻。你心裡的風是吹向我的。哪怕隻有那短短一瞬間。我亦十分歡欣。我會等你。等你心裡的風再度吹向我。隻要你願意。我總是走在你旁邊。隻要你轉頭。就能看見。”

我駐足。心中一軟。幾乎要落下淚了來。然而開口卻是:“王爺在意胡德儀這位表妹麼。”

他詫異:“什麼。”

我靜靜道:“如若王爺在意。請提醒胡德儀。在與宮中任何人言語時都不要表現自己很了解皇上。至少。皇上會很反感。這於她在宮中的地位十分不利。”

玄清一愣。旋即道:“我會設法提醒她。”

我淡淡道:“胡德儀的性子。未必聽得進王爺的勸。王爺儘力就是了。”說罷。轉身即走。

玄清喚了浣碧進來。道:“你現在的住處實在不方便。我已命人打掃了蕭閒館供你居住。你……娘子若有空。便去看看是否合意吧。”

我欠身道:“王爺病中還為我這樣費心。真是過意不去。其實不拘住哪裡都可以。”

他的容色和他的寢衣一樣素白。道:“你且去看一看喜不喜歡吧。”

他盛大的情意。我該如何抵擋呢。我無言以對。隻深深低首。緩緩走出。

堂外陽光明媚。冬天又這樣的好太陽。當真是難得的。陽光照在我身上的一瞬間。我幾乎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仿佛方才種種。都是夢境一般。浣碧穩穩扶著我回去。又熱了藥給我喝下。草藥的苦澀侵襲上舌尖時讓我有回到現實的感覺。浣碧輕聲道:“方才皇上來了。”

“嗯。”

浣碧小心翼翼地問:“小姐見到他了麼。”

藥汁的苦澀凝滯在舌尖。揮之不去。“並沒見到。”

浣碧仿佛鬆了口氣。拍著胸口道:“那就好。方才見皇上進了綠野堂。我真是捏了把汗。幸好沒有見到。”浣碧說完。把一顆糖漬梅子放到我口中。道:“藥太苦了。小姐吃顆梅子去去苦味吧。”

我含著梅子。靜默片刻。含糊道:“存心不見。總是見不到的。”

浣碧還要再說。“那麼敬妃娘娘抱著的。可是咱們的朧月帝姬……”

我疲倦地伏身睡下。“浣碧。我累了。”我隻想好好睡一睡。睡得死沉不要有任何知覺。

玄淩。我便這麼逃不開有他的生活麼。

浣碧不敢再說。輕柔為我蓋上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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