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碧玉歌(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7466 字 6個月前

他想的這樣周到。我歎息一聲。香草美人。是天下多少男子的心願。

柔軟的筆尖飽蘸烏黑的濃墨。我遲疑著。該說怎樣的話好呢。說得輕了。他未必肯聽得進去。說得重了。我又不忍。亦不肯。

思慮良久。墨汁滑落。落在雪白宣紙上烏黑一點。浣碧在旁道:“小姐想寫什麼。這張紙汙了。我替小姐換一張吧。”

我搖頭。“不用。”

提筆一筆一筆落下。我落筆那樣輕。仿佛是怕自己微一用力就劃破了紙張。還是怕劃破了自己支撐著的堅定。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君千金意。慚無傾城色。”

我一字一字寫完。恍惚自己的力氣也用儘了。隻覺得頭昏眼花。十分難耐。

我勉強穩住思緒。扶著紫檀木桌子穩住自己的身體。紫檀木的桌子生硬。硌得我手心發痛。我道:“咱們的東西不多。你收拾下。咱們明日就回去。”

浣碧擔心道:“可小姐的身子撐得住麼。”

我頷首:“去告訴溫大人。若王爺問起。就說我身子已經好了。不必再留於清涼台休養了。再向他要幾副提神的藥給我。明日陪咱們回去。”

浣碧指一指桌上的道:“可要打發人送去給王爺麼。”

我擺一擺手。口中道:“罷了。王爺這兩日該是不會來的。特特送去反而刻意了。隨它放在桌上吧。王爺回來自會看見的。”心情激蕩。兼之一番勞動。我隻覺疲憊。浣碧忙扶我睡下。又換了一把安息香焚上。輕柔在我耳邊道:“小姐好好歇息吧。”

我輾轉在柔軟的被中。強撐著逐漸昏沉的意識。含糊著向浣碧道:“咱們明日就走吧。這裡實實是住不得了。”

次日清早起來。天色陰陰欲雨。暗沉得掛滿了滿天低垂的鉛雲。采藍捧了湯藥進來供我服用時。見我已經梳妝打扮整齊。隻靜靜坐在妝台前。

她一眼瞥見整理得乾淨的床鋪上放著一個哆羅呢彈花包袱。忙笑道:“怎麼好好地收拾起了包袱。是浣碧姑娘要回去幾日麼。”她向浣碧笑。“姑娘放心回去幾日也無大礙的。清涼台上伏侍的人總還是有。姑娘放心就是。”她打量我兩眼。微微有些吃驚。又向我笑:“小姐今日起來的可早。奴婢瞧著精神十分的好呢。氣色也健旺得多了。”

我用兌了桂花油的刨花水攏一攏微見毛躁的鬢角。道:“不是浣碧一個人要走。是我與她都要回去了。”我含笑欠身。“這些日子來煩勞你與采蘋照顧了。當真是費心。”

采藍神色一變。忙笑道:“小姐怎麼好端端說去這個來了呢。小姐的身子才稍稍見好些。怎麼能舟車勞頓地下山回去呢。真是萬萬不成的。再說。王爺可曉得麼。”

我的笑意微微凝滯。“不要緊的。王爺回來就曉得了。”

采藍連連擺手。“這可怎麼成呢。娘子這樣說。便是王爺還不曉得。若回來曉得了。縱使王爺性子寬厚。奴婢們也是承受不起的。”她勸道:“不如娘子再歇息兩日。身子好些了再回去也不遲。”

我的胸口依舊有些窒悶。然而我早早起來命浣碧為我梳妝。胭脂水粉一樣不缺。描繪得精致。又服下一大劑提神的藥物。這才掩去了平日的病態。異常地精神奕奕。我指著自己是容色。半開玩笑道:“瞧我的氣色。藍姑娘方才也說很好呢。哪裡還有病呢。在清涼台已經叨擾很久了。本就是不請自來的。現在王爺在王府中有幾日耽擱。也不能特特地請他回來道彆呀。這樣太失了禮數了。”我轉頭看浣碧。“溫大人不是說即刻就來呢。怎麼還不見人影。”

采藍聞言大驚。忙問道:“小姐即刻就要走麼。怎麼這樣急呢。也請容奴婢差人去王府稟報王爺一聲。再安排了車馬送小姐回去才好啊。”

我笑著按住她的手。溫言道:“多日來要你和采蘋費心照顧。我是心領了。隻是已經安排下了。溫大人會親自來接。再改了日子推委也不好。”我起身。“終究是要一彆的。清涼台我或許無緣再來。但藍姑娘的好意與關懷。我總是記得的。”

我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仰頭一氣喝下。笑道:“最後一次。還要勞煩你伏侍我喝藥。真真過意不去。”我喚浣碧上前來。道:“采藍照顧咱們一場……”

浣碧客客氣氣上前拉住采藍的手。“藍姑娘照顧咱們主仆這麼多時候。彆說小姐。我心裡也是十分感激的。也請姑娘日後多下山來瞧瞧咱們。小姐身子不好。恐怕就不能多多往清涼台走動了。也請姑娘見諒。”浣碧說話間捋下雲絲間的那枚珍珠。合在采藍手心中。笑道:“我與小姐都是無貴重之物在身的。這枚珍珠是從前小姐的陪嫁之物。如今賞給了我。我轉送給姑娘。也請姑娘不要嫌棄才好。”

采藍連連道:“這可怎麼說呢。伏侍小姐和姑娘是應該的。不該受姑娘的賞。”

正推讓間。有冷風貫穿而入。回頭卻見溫實初掀了簾子進來。他穿著醬色的絲棉錦袍。暗紅色的五蝠團花圖案。一進來便渥著手取暖。道:“可收拾整齊了麼。外頭像要下雪的樣子了。趕緊走吧。否則一落雪。山路就越發難走了。”

浣碧抿嘴兒笑道:“才說呢。大人怎麼還不來。叫咱們好等。咱們可都收拾好了。就等著大人來了。”

溫實初的鼻尖凍得微微發紅。我隻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好笑。溫實初關切道:“多穿些衣裳吧。外頭可冷呢。”說著抖開懷中一個包袱。取出一件鐵鏽紅羽紗麵石青刻絲灰鼠裡的披風。兜頭兜臉把我裹了起來。他笑吟吟看著我道:“這樣鐵鏽紅的顏色穿起來。倒有幾分像昭君了。”

浣碧微微皺眉不悅。道:“鐵鏽紅的顏色哪裡像昭君了。昭君出塞可是大紅披風的。”

我一言不發。也懶怠說話。我其實最不喜歡鐵鏽紅色。總覺得村氣。無端顯得人的皮膚暗沉沉的。整個人從頭到尾都頹敗了下來。無精打采。可是溫實初總是讚這個顏色沉穩大方。壓得住場麵。仿佛後來我在玄清送來的畫卷上常常看到。眉莊也喜歡穿鐵鏽紅了。隻是眉莊穿鐵鏽紅的顏色衣裳。倒真真是沉穩大方。端莊而不失麗色。卻比我好看多了。我見溫實初鼻子都凍紅了。外頭又陰陰欲雪。必定是冷的緊了。少不得要穿在身上禦寒。哪裡還能挑剔顏色式樣呢。隻得老實穿著。

車外風雪欲來。我與浣碧一同坐在車中。隻覺得寒意侵人。陰晦天色之中。我偶然挑起簾子。回望清涼台如斯美景。心中空落。以後終究是無緣再見了。

譬如有些東西。還是仰望更讓人容易接受些。

我所不能承受的。能避開的。都一應避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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