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憂來思君不敢忘(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2781 字 6個月前

“當真情深一片麼。”我漠然微笑。“這樣總把彆人當作影子的情深。傷了自己又傷了彆人。有什麼可要落淚的。”指甲劃過掌心有稀薄的痛楚。“我是純元皇後的影子。那麼傅婕妤是純元皇後的影子還是我的影子。她更可憐。可憐到做了一個人的影子還不夠。死了連一句惋惜都沒有。皇上既然寵她。又這樣待她涼薄。涼薄之人施舍的所謂真情。槿汐你會感動麼。”

槿汐溫和的目光鎖在我身上。輕聲道:“可是李長說的一刹那。娘子眉心微動。難道真的什麼念頭都沒轉麼。”

我仔細體味自己的心思。輕聲道:“當時確是動容。然而轉過念頭。也隻覺得不過爾爾。”我斂容。淡然道:“先把你傷得體無完膚。再施一點無濟於事的藥物。有什麼意思。”

槿汐凝神片刻。“無論有沒有意思。隻消皇上有這個心。咱們就能事半功倍。”

我冷冷一笑。仰起頭。任由庭前落花。一一拂落。

這日起的早。不過淡淡鬆散了頭發隨意披著。早起用前兩日就預備好的玫瑰水梳理了頭發。青絲間不經意就染了隱約的玫瑰花氣味。

浣碧認真幫我梳理著頭發。一下又一下。我閉著眼睛。感覺梳齒劃過頭皮時輕微的酥栗。忽然。浣碧手一停。低身伏到我膝上。聲音微微發顫。“小姐。我害怕。”

我的手拂過她鬆鬆挽起的發髻。輕聲道:“怕什麼。”

浣碧的發絲柔軟如絲緞。叫人心生憐意。“我怕小姐今朝不能成功。但要是成功了。以後的路隻怕更險更難走。我前思後想。總是害怕。”

浣碧的手涔涔發涼。冒著一點冷汗。我沉住自己的心神。反手握住浣碧的手。定定道:“除了這條路。我沒有彆的路可以走。所以。我隻會讓自己一直走下去。”

害怕麼。我未嘗不害怕。隻是如果害怕有用的話。天下的事隻消都把自己捂在被子裡昏睡逃避就能解決。人生若能這樣簡單。也就不是人生了。

我穿上平素穿的銀灰色佛衣。隻選了紗質的料子。微微有些透明。有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銀線繡了疏疏的蓮花。隻為在陽光下時反射一點輕靈的光澤。裡頭穿一件雪白的繭綢中衣。亦裁製的貼身飄逸。

浣碧擔心。“會不會太素了些。小姐既下了心思。總要細心打扮些才是。”

我微笑。“皇上在宮裡頭濃豔素雅都看得多了。有什麼稀奇。我便是要這樣簡淨到底。”而且。也唯有這樣的顏色。才能顯出我的支離之態。

槿汐扶正鏡子。道:“娘子出居修行。若是雅或豔。在這山中都顯得太突兀了。”

我不語。隻揀了一串楠木佛珠。點了一枝檀香。安靜跪在佛龕前。觀音慈悲。慈眉善目。高立雲端看儘人間悲喜離合。卻不能普度眾生。

外頭已經隱隱聞得禮樂之聲。不用去想也知道定是玄淩上甘露寺的儀仗了。浣碧在旁冷然道:“小這樣遠遠望下去金銀煥彩。珠寶爭輝。咱們的皇上可真是顯赫得不得了。”

心下幾乎要沁出血來。

清。你走了。我所有的美夢和希翼都已一地狼藉。

清。佛不能度人。我隻能自己度自己。靠一己之身去保全。

所以。請你原諒我。原諒我的不得已。原諒我要再度回到他身邊去。

良久。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兩頰濕涼一片。卻是槿汐的聲音。“有小內監過來報信。皇上快到淩雲峰了。娘子也請準備著吧。”

默默起身。用經文的梵音壓抑住心底的戾氣。思來想去。淡淡而溫暖的神情是最相宜的。迎著山風站在淩雲峰頂。涼勁的山風拂麵而來。我的頭腦中有冰冷的情意。恍惚想起昔年冬天去倚梅園爭寵的路上。那時失子失寵。再難過。心裡也總是有對玄淩的期盼的。而此刻。當真是半分也沒有了。人生種種。千回百轉。唱念做打。都不過是場戲罷了。而身在其中的戲子。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

舉目見五色九龍傘迎風招揚。玄淩扶著李長的手沿路而上。在看見我的一瞬。目光分明晃了幾晃。駐步不前。

我微微一笑。向身邊的槿汐道:“槿汐。我又發夢了。總好像四郎就在我眼前。”

槿汐背向玄淩。伸手扣一扣我的衣襟。心疼道:“娘子昨晚又沒睡好。不如去歇一歇吧。”她轉身。駭然瞧見玄淩站在麵前。失聲叫道:“皇上……”

我依舊是恍惚的神情。山風卷起佛衣的素袖飄揚若水。在明晃晃的日色反耀一點銀燦的光澤。益發顯得整個人飄忽如在夢中。“槿汐。我想得多了。難道你也在發夢麼。”

槿汐死命地掐一掐我的手。“娘子。的確是皇上。奴婢不敢欺騙娘子。”

“是麼。”我淡淡地揚一揚嘴角。伸手去撫玄淩的臉。緩緩道:“四郎。我每天都要見他許多次呢。”

我腳下一軟。已經站立不住。槿汐驚叫著要來扶我。玄淩一步上前已經伸臂把我抱在懷裡。輕輕喚:“嬛嬛。。”

嬛嬛。這也是舊日的稱呼了啊。

我喚他“四郎”的時候並沒有真心。而他這樣喚我的時候。又有幾分呢。

這樣的重逢。既是乍然。亦在算計之中。這麼些年沒有見了。這樣突然見了。隻覺得他仿佛老了些。目光亦有些浮了。不像那些年裡。總是深沉的。

他眼中的我。必定也不似從前了吧。

畢竟。我與他。都不是舊時人了啊。

我緩緩閉上雙目。明明已經是無情了啊。這樣突然相見。心中竟還有一絲微微的抽痛。。畢竟。他是朧月的父親啊。

他的懷抱中有龍涎香迷離的氣味。我一時不習慣。被嗆得咳嗽了兩聲。玄淩斥向李長道:“方才甘露寺的姑子不是說昭儀因病才搬到這裡住著。現下已經大好了。怎麼朕瞧昭儀還是病懨懨的。”

李長急得抹汗。“奴才也是頭一回和皇上過來。怎麼曉得莫愁師太。。不是。是甄昭儀還病著呢。”

玄淩一時不好發作。看向槿汐道:“你方才說昭儀昨晚又沒睡好。什麼叫又沒睡好。”

槿汐的語氣有些悲切。哽咽道:“當初娘子。。昭儀被人說成是肺癆趕出甘露寺。冰天雪地的出來那病就重了。其實也不是肺癆。隻是昭儀生育之後月子裡沒調養好落下的病根。一直咳嗽著。本來吃著藥到春天裡已經大好了。於是在這裡靜養。隻不過昭儀自出宮之後就一直想念皇上與帝姬。神思恍惚。夜裡總睡不好。”

玄淩顧不上說什麼。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抱進內室。李長一疊聲地在後麵道:“槿汐。小尤。快幫忙扶著。也不怕皇上累著。”

溫熱的水從喉中流入。我咳了兩聲。睜開眼來迷茫望著眼前的一切。我半躺在玄淩臂彎中。他焦灼的神情隨著我睜開的眼簾撲進眼中。

他握緊我的手。無限感歎與唏噓儘化作一句。道:“嬛嬛。是朕來了。”

我怔怔片刻。玄淩。他亦是老了。眼角有了細紋。目光也不再清澈如初。數年的光影在我與他之間彈指而過。初入宮闈的謹慎。初承恩幸的幸福。失寵的悲涼。與他算計的心酸到出宮的心灰意冷。時光的手那麼快。在我和玄淩之間毫不留情地劃下冷厲而深不可測的鴻溝。

我與他。一彆也已是四年了。

歲月改變了我們。唯一不變的。是他身上那襲明黃色的雲紋九龍華袍。依舊燦爛耀眼。一如既往地昭示他九五至尊的身份。

我幾乎想伸手去抓住這明黃。唯有這抹明黃。才是能夠要到我想要的啊。

我微微伸出的手被他理解為親昵的試探。他牢牢抱住我。歎息道:“嬛嬛。你離開朕那麼久了。”

長久的積鬱與不可訴之於口的哀痛化作幾近撕心裂肺的哭聲。我倒在他的懷中啜泣不已:“四郎、四郎。。我等了你這樣久。”淚水簌簌的餘光裡。李長拉過槿汐的手。引著眾人悄悄退了出去。

我知道。我隻有這一次機會。唯有這一次。要他做到對我念念不忘。

他仿佛比四年前精進了許多。我絲毫不意外。他有那樣多的女人。隻要他願意。每一晚都可以有新的女人。

小衣被解開的一瞬間。在陌生而熟悉的接觸中。心裡驟然生出尖銳的抵抗和厭惡。他的唇舌柔軟而粗糙。膩在我頸中。惡心到幾乎要嘔吐出來。我下意識地彆過頭去。。這張床榻。豈是玄淩能碰的。

我與玄清。。。哪怕禪房中的這張床榻簡陋如斯。亦是屬於我和清的。怎能容得我與其他的男子在此歡好呢。

我情急生智。含糊地在玄淩耳邊笑道:“這裡不好。”

我朝著南窗下午睡時用的一張一人闊的長榻努了努嘴兒。玄淩“嗤”地一聲輕笑。“小妮子越來越調皮了。”

他進入我身體的一刹那。因為下意識的心底的抵觸。竟然有疼痛的觸感。抑製不住地從喉頭溢出一絲嗚咽。他卻愈加興奮。我緊緊地咬住下唇。忍著把痛楚轉為他的興奮與汗水。

窗外有開得雲錦樣繁盛的桃花。春深似海。不過是一年前。玄清與我在窗下寫著合婚庚帖。

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他死了。所有的歲月靜好都成了虛妄。任憑花開花落。我的生命裡。已經再沒有春天。

心裡的激痛如漫天桃花。燦爛地一樹仿佛是滿腔鮮血凝成。我悲哀地閉上眼睛。幻出一抹看似滿意的笑容。

他伏在身邊緩緩喘息片刻。沉沉睡去。

其實他沉睡中的背影。不仔細去看是與玄清有幾分像的。這樣微微一想。眼淚已經幾乎要落了下來。

玄清。玄清。哪怕窮儘我一生也再無法與你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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