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空翠孤燕(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1087 字 6個月前

我看了隻覺得舒服,

徐婕妤一雙澄清眼眸悠悠看向我, “娘娘……與朧月帝姬長得很像,”

我微笑:“母女之間自然是相像的,隻是朧月年紀還小,本宮自己卻不太看得出來,”我坦然注目於她,“方才婕妤似乎把我認作了旁人,”

她微微一窘,答:“是,”旋即淺淺一笑如微波,“原來如此,今日得見娘娘,始知傅婕妤緣何愛寵無比,”語畢微有黯然之色,搖頭歎息道:“可惜了她,”

彼時她輕拈了一朵菖蒲花在手,淺橘紅的花瓣映得她雪白的臉龐微有血色,我環顧四周,道:“婕妤這裡倒很彆致,不似旁的妃嬪宮中多是紅紅翠翠,很讓人覺得心靜生涼,”

徐婕妤淡淡盈起恬靜的微笑,那笑意亦像樹蔭下漏下的幾縷陽光,自生碧翠涼意,“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嬪妾不愛那些四季凋零的花,倒不如多種些草木,”

她身邊的宮女笑道:“小主怎麼這樣站著和娘娘說得起勁呢,不若請了娘娘進去坐吧,”

徐婕妤一笑若開殘了的白牡丹,“嬪妾禁足空翠堂已久,久未有人探訪,竟忘了待客的禮數了,還請娘娘寬恕,”又側頭向身邊的宮女道:“桔梗,虧得你提醒,”

我見她身姿纖瘦,想是懷著身孕又被禁足,精神並不太好,整個人瘦得不堪一握,更顯得五個月的身孕格外突出,

於是一同進去,空翠堂裡裝點疏落,不過按著應有規製來,並不見奢華,徐婕妤命一個叫黃芩的宮女奉了茶上來,目光落在我束好後仍顯得微微凸起的腹部,“娘娘也有三個月的身孕了吧,”

我含笑,“婕妤好眼力,”我見她不大的居室內放了半架子書,不由笑道:“婕妤也好看書,本宮倒找到一個能說話的人了,”

徐婕妤的額發被汗濡濕了一抹,烏黑貼在額頭上,她撲著素紗團扇,恬淡道:“偶然一次聽敬妃娘娘說起娘娘如何美貌,從朧月帝姬身上也可窺得一斑,今日一見,還是在意料之外,難怪皇上對娘娘念念不忘,”

我挽一挽滑落的纏臂金(1),微笑道:“是否念念不忘本宮也不得而知,隻是皇上一向雨露均沾,看婕妤就知道了,而且本宮今日來看望婕妤,一是本宮自己的本心,二是聽皇上時時提起,十分掛心,所以來為皇上走這一趟,”

徐婕妤眸光倏然一亮,仿佛被點燃了火苗的蠟燭,驚喜道:“娘娘不哄我麼,”

我笑道:“若無皇上默許,本宮怎麼敢輕易踏足禁足之地呢,”

徐婕妤臉生紅暈,如珊瑚綺麗殷紅一抹,“原來皇上並沒有不在意嬪妾……”

“這個自然”,我指一指身後內監身上捧著的各色禮物,“這些是本宮親自跳了送來給婕妤的,若婕妤不嫌棄,就請收下吧,都是請皇上過目了的,”徐婕妤粉麵生春,虛弱的身體也有了些生氣,雙手愛惜地從燕窩、茯苓等滋補之物上小心翼翼地撫過,我微微沉吟:“婕妤有孕而被禁足,其實皇上心內也十分不忍,婕妤要體諒才好,”

徐婕妤深深低首,安靜道:“太後和皇後乃天下之母,最為尊貴,嬪妾不幸危犯雙月,禁足是應該的,皇上有孝母愛妻之心,嬪妾又怎會埋怨皇上呢,”

我打量她的神色,並非說場麵話,反而像是真心體諒,於是隻道:“婕妤方才作的《四張機》很好,可見婕妤才學不淺,襯得起這滿架書香,”

徐婕妤柔和微笑,“娘娘飽讀詩書,燕宜早有耳聞,亦傾慕不已,今日相見,不知可否請娘娘賜教一二,”

我輕笑道:“哪裡說得上賜教呢,不過是咱們姐妹間切磋一二罷了,”我抿了一口茶,“婕妤的《四張機》才情橫溢,隻可惜調子悲涼了些,婕妤現在身懷有孕,雖然一時被禁足困頓,然而來日生下一兒半女,不可不謂風光無限,”

徐婕妤微微出神,望著堂中一架連理枝繡屏,惘然道:“嬪妾不是求風光富貴的,”說罷側首微笑,“娘娘亦是精通詩詞,不如和一首可好,”

沉吟的須臾,想起當年玄清入宮侍疾,做了《九張機》與我互為唱和,不由脫口吟道:“四張機,咿呀聲裡暗顰眉,回梭織朵垂蓮子,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徐婕妤眸中頗有讚賞之意,眉心舒展而笑:“皇上如此喜歡娘娘,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捧著茶盞,輕輕抿一扣潤喉,溫和道:“本宮做這首《四張機》比擬婕妤,婕妤可覺得貼切麼,”

徐婕妤微微一怔,道:“娘娘何處此言,”

我溫顏而笑,“婕妤方才說不求風光富貴,其實不論求什麼都好,總之腹中的孩子康健最要緊,我瞧婕妤賞花吟詩皆有哀戚之色,希望婕妤看人看事,也該積極些好,”我推心置腹道:“咱們身為人母都知道,母體開懷些,孩子在腹中也長得好些,婕妤你說是麼,”

徐婕妤深深看我一眼,心悅誠服,“娘娘說得是,”

我恬和笑道:“婕妤不用這般客氣,咱們都是一同服侍皇上的,婕妤若不介意,大可叫本宮一聲姐姐,咱們以姐妹相稱就好,”

徐婕妤臉色微微一紅,欠身道:“姐姐若不嫌嬪妾愚笨,嬪妾就高攀了,”

我笑道:“妹妹哪裡的話,有這樣一個聰明文靜的妹妹,本宮可是求之不得呢,”

我揚一揚臉,槿汐會意,扶著我的手站起來,我走到那架連理枝繡屏處,駐足細看,連理枝乾筆直光滑,枝頭兩隻翠羽紅纓比翼鳥兒交頸相偎,神態親昵,道:“這是妹妹自己繡得繡屏麼,好精細的功夫,”

徐婕妤微笑走上來道:“嬪妾手腳笨拙,不過繡著打發時間玩兒的,若是說到刺繡功夫精湛,宮裡又有誰比得上安貴嬪呢,連皇上近身的內衣鞋襪和香囊都是她親手縫製的,”

我不覺詫異,“妹妹的刺繡手藝那麼好,難道皇上都不知道麼,還是妹妹從沒給皇上做過香囊鞋襪一類?”

徐婕妤神色一黯,勉強笑著撫摸繡屏上的比翼鳥,道:“嬪妾手腳笨拙,皇上怎麼看得上眼呢,”

我輕輕“哦”了一聲,按下心頭疑惑,換了笑道:“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都是咱們閨閣女兒的一片癡心罷了,”

徐婕妤的紅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縷淡薄的清愁,抿唇道:“姐姐說的是,不過是癡心罷了,”

我笑,“誰說癡心就不能成真呢,”我停一停,“做姐姐的送些金銀綾羅給你也是俗氣,不若把從前所書的一首《九張機》給你,”

“嬪妾願聞其詳,”

和著自己心事難以成雙的輕愁薄緒,輕誦道:“九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窗外涼風如玉,連吹進空翠堂的風也彆有清涼瑩翠的意味,我盈然淺笑,“本宮就以此詩,恭賀妹妹心願得成,”

我扶著槿汐的手出去,回頭見劉德儀躬身跟在身後,和顏悅色道:“你且回去吧,不用送出來了,隻一樣,徐婕妤與你同住在玉照宮,這宮裡除了她就是你位份最高,你又是宮裡的老人了,好好照顧著吧,將來皇子順利生下來,論功行賞也有你的一份,”

劉德儀忙道:“娘娘吩咐了,嬪妾一定謹記於心,”

回到柔儀殿,浣碧服侍我換了家常衣裳,又進了新鮮瓜果進來,陪我坐在暖閣裡納涼,浣碧拿小銀勺子挖了西瓜出來,那銀勺子做成半圓,挖出來的瓜肉鮮紅渾圓一顆,盛在雪白的瓷碟子裡,十分可愛,

我用銀簽子簽了一顆吃,隻覺得甘甜清涼,入口生津,浣碧覷著左右無人,方打著扇子道:“既然徐婕妤也懷著身孕,溫大人又說七八成是位皇子,小姐何必還對她這麼好,”

我閉目凝神片刻,輕輕道:“你方才瞧見她念《四張機》的樣子了麼,”

“瞧見了,楚楚可憐的很,奴婢聽著那詩也覺得難過,”

我的指尖劃過身下的十香軟枕,輕輕道:“你隻是覺得難過麼,”

浣碧低一低頭,嘴角蘊了一點憐憫與同情之色,“奴婢覺得徐婕妤念那詩的時候很傷心,她不得寵,懷了孩子又被禁足,實在很可憐,”

柔儀殿中蘊靜含涼,細密垂下的湘妃細竹簾子把暑氣都隔在了外頭,重重的簾影深一道淺一道烙在金磚地上,虛浮如夢,我擱下手中的銀簽子,隨手捋著簾子上一個五福金線如意結,緩緩道:“我瞧著……仿佛徐婕妤對皇上一片癡心,否則,那《四張機》念出來不是那樣一個味道,”我垂手凝眸須臾,“若她是真心喜歡皇上,那她腹中的孩子於她的意義就不同了,不是爭寵的手段,也不是進位的工具,而是她跟喜歡的男人的骨肉,”

浣碧瞧著我,靜靜道:“小姐是由人及己了,”

我無聲無息地一笑,“即便我知道她懷的是男胎又如何,若我生下的也是男胎,我並無意讓他去爭奪皇位,隻想安靜把他撫養長大,若是女胎,那就更無妨礙了,我又何必去和她鬥得你死我活,何況我自己也是被人算計失過骨肉的,怎能忍心去害彆人的,也算是明白她的一點癡心吧,”

浣碧輕輕笑一笑,一張秀臉被疏落滑進的陽光照的明暗一片,“小姐當真沒有一點私心麼,”

我撫著赤金護甲的尖端,“咯”一聲笑道:“在後宮裡活著誰會沒有私心呢,你知道就好了,”

浣碧低頭專心剜著西瓜,冷然一笑:“說實話,奴婢巴不得她生下個小皇子,狠狠和皇後鬥一場,彆叫皇後捧著彆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得意過頭了,”

我把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生不生的下來還是個未知數,若真生下來了,你還怕沒得鬥麼,”我微微揚起嘴角,“不過無論為己為人,我都會保她生下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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