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流言(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0385 字 6個月前

“你曉得她們的汙言穢語多不堪入耳。朕是心疼你無辜受屈。”

“皇上既然明白臣妾委屈。臣妾就算不得委屈。至於旁人怎麼說。由得她們說去。”殿內涼風如玉。輕揚起沐浴後鬆軟的發絲。斜斜從鬢邊委墮下來。墮下一點散漫的溫柔。“皇上也說是不堪入耳。那就不必入耳。更不必上心了。”我就著他的手把玫瑰花茶遞到他麵前。“這種花茶雖不是名貴之物。然而聞一聞便覺得肺腑清爽滿心愉悅。世間可喜之事甚多。何須為不喜之事牽腸掛肚呢。”

玄淩吻一吻我的手心。深沉眸中有深深的喜悅和欣慰。“嬛嬛。朕從前隻覺得你溫柔。如今更添平和從容。”

我將散落的發絲挽於耳後。輕笑道:“皇上這樣說。臣妾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感慨道:“你為朕懷著身孕辛苦。又是雙生之胎。宮中之人反而蜚語繚亂。對你多加誹謗。朕隻消稍稍一想。就覺氣憤。”

我忍一忍心頭的屈辱。依舊笑臉迎人。“臣妾在甘露寺清心苦修。可見收獲亦不少。至少心中平和。能自求安樂。”我望著他。帶了幾分懇求的語氣。“方才皇上來時生氣。臣妾企求皇上。無論聽到什麼。聽誰說的。都不要生氣。不要因此而責罰六宮。”

玄淩大有不豫之色。“錯而不罰。朕覺得不公。”

我垂著眼瞼。低低道:“皇上若要罰可也罰得過來麼。宮中人多口雜。若真要計較。必有株連之禍。何況……”我的目光楚楚似水。盈盈流轉。“皇上隻當是為咱們的孩子積福。”

玄淩禁不住我求懇。再猶豫。終究也是答應了。何況那些如花的青春容顏。他重罰之後未必不會更垂憐心疼。

此事一壓再壓。我也隻作不知。索性連出柔儀殿的時候也少了。隻靜靜養著。派出去的小允子和品兒、花宜等人自會將暗中詆毀之人的名單列與我看。

我斜臥在榻上。舉了一柄玉輪慢慢在麵上按摩。聽浣碧念了《搜神記》與我聽。偶爾調笑兩句打發辰光。浣碧道:“小姐腹大之事外頭鬨得沸沸揚揚。小姐竟還穩如泰山。奴婢一時想不明白。那日驀然想起小姐說的話。才回過味來。”

我含了一枚枇杷。清甜的汁水緩緩洇進喉中。我慵懶道:“我甫回宮。又懷著身孕得儘盛寵。阿諛奉承之人有之。背後詆毀之人有之。敵我難分。難免有腹背受敵之虞。不如借此一事分出個你我來也好。”

浣碧側首想一想。道:“如今她們以為風頭大轉。此時毀謗之人必是小姐之敵。默然者便是小姐之友。可互為援手。”

我仰首一笑。“哪裡有這樣容易。毀我者是敵不錯。然而默不作聲的也未必是友。譬如敬妃向來是明哲保身的。而景春殿那一位也是至今無聲無息呢。”

浣碧蔑然一哂。“徐婕妤一事她已不招太後待見。皇上礙著太後。又忌諱著‘不祥’兩字。聽聞楊芳儀的陪嫁侍女在儀元殿伺候著茶水甚是用心。皇上見仆思主。念及楊芳儀。也覺惋惜。”

“皇上覺得惋惜。才會想到當日安氏身邊的寶鵑是如何一口咬定、言之鑿鑿的。”我揚一揚手。腕上的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便玲玲作響。“皇上不去她那裡。倒是常常去灩常在處。可見她如今之得寵。”

浣碧撇一撇嘴。道:“奴婢瞧葉氏對皇上是不冷不熱的。也不知以什麼狐媚手段得寵。”她停一停。“奴婢看誹謗之人中並無她。想見她即便要詆毀小姐也得有可說話之人。她即便得寵。太後嫌棄。嬪妃怨恨。又有什麼趣兒。”

我微微一笑。搖頭道:“她也未必是個肯背後說三道四的人。”我瞥一眼浣碧。道:“你和葉瀾依也不過是幾麵之緣。何以如此不喜她。”

浣碧低頭思量。撥著耳朵上白果大的蜜蠟耳墜子。道:“奴婢也不曉得為何這樣不喜歡她。隻覺得她妖妖調調的。大約有安氏前車之鑒。奴婢總不喜歡這樣的人。”

正說著。外頭花宜進來道:“徐婕妤來了。娘娘見還是不見呢。”

我微微一怔。忙道:“怎麼不見。快請進來。”

徐婕妤身子依舊單薄。氣色卻好。可以想見連日來玄淩必定對她曲意關懷。十分憐惜。

她身子已經有些笨重。走路也吃力。須扶著手才走得穩當。她一見我便要行禮。我忙叫浣碧攙住。打趣道:“妹妹一向本宮行禮。本宮忍不得就要去扶。一個不當心。咱們的肚子必要撞在一起了。”

徐婕妤低首掩唇道:“娘娘真是風趣。”

我忙叫看了座。笑道:“妹妹若喜歡可多來柔儀殿坐坐。咱們湊在一起多少笑話說不完呢。”

徐婕妤盈盈一笑。氣質婉約。如一闋唐詩。婉兮清揚。與之相較。得寵的葉瀾依便是清冷中帶著冶豔。風姿綽約。玄淩已過而立久矣。歲月匆匆。何來年輕時的心性甘心耗費心力欣賞追尋細膩如織的女子。後宮中美麗的女子那樣多。自然是葉瀾依一類更得他喜愛。

徐婕妤道:“早就想來看娘娘的。奈何身子總沒有好全。如今能走動了。便想來向娘娘請安。”她一貫的輕聲細語。如同吹麵不寒的楊柳風。

我把素日所飲的七翠羹叫品兒盛了一碗出來與她。含笑道:“身子好了是該多走動走動。”

徐婕妤微微蹙一蹙眉。眉心便似籠了一層愁煙。低柔道:“不出來時盼著出來。一出來便又覺得紛擾不堪。”她懇切道:“娘娘為嬪妾幾番費心。甚至懇求皇上和太後解嬪妾禁足之困。當日若無娘娘。隻怕今日嬪妾腹中的孩子不保。”她的手溫柔覆蓋在自己的小腹上。以一種珍惜的姿態。“嬪妾彆無所求。隻求能保住腹中胎兒便是萬幸。”

我亦誠懇相對。“十月懷胎多少艱辛。隻有咱們自己知道。若一朝保不住。何嘗不是痛徹心肺。”

徐婕妤微微抬起頭。目光清澈似一掬秋水盈然。低低道:“嬪妾聽聞娘娘曾經身受其苦。生產朧月帝姬固然是困頓萬分。頭一個……”她聲音略低了低。然而由衷之情不減。“或許因為這個緣故。娘娘才會對嬪妾如斯關懷吧。”

我微微一笑。隻用銀匙緩緩舀著七翠羹。道:“徐妹妹很是聰慧。”

她的笑淡然而傷感。微微側首看著瓶中供著的幾枝秋杜鵑。依依道:“聰慧又如何呢。譬如這杜鵑開得再好再美。終究是春天裡的花朵。如今快入秋了。再怎麼好也是錯了時節的。”

那秋杜鵑本是浣碧日日用來簪發的。徐婕妤無心之語。浣碧聽著有心。不由微微變色。

我隻作不覺。微笑恬靜。“妹妹如何這樣說呢。做人不過是一口氣撐著。若自己的心都灰了。旁人怎麼扶也是扶不上去的。妹妹好歹還有腹中這個孩子呢。”

徐婕妤溫婉微笑。“嬪妾不中用。經不得人言。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才會自傷其身。娘娘可要性子剛強些才好。萬勿如嬪妾一般。”

我的唇齒間含了一抹淺淡平和的微笑。“妹妹甫出宮門就聽到如斯言語。可見宮中對本宮這一胎是非議良多了。”

“非議終究是非議。”徐婕妤道:“娘娘如此待嬪妾。嬪妾對娘娘亦要推心置腹。有些事嬪妾自己未必做得到。但希望娘娘不要因旁人而自己傷心。”

我握一握她冰涼瘦長的手指。輕笑道:“妹妹自管安心就是。本宮不出這柔儀殿。她們又能奈我何。”徐婕妤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才肯回去。

如此流言蜚語滿天。議論得多了。不免連皇後亦出言相勸:“宮中人人說莞妃之胎不同於人。皇嗣一事上謹慎再謹慎也是應該的。”

皇後雖然不得寵。然而多年來居國母之位。玄淩亦對其頗為敬重。且皇後自稱在病中。數月來一事不管。一言不發。如今既然皇後說話。他也不好一口撂開。於是道:“皇後操心。隻是宮中風言風語從來沒有斷過的時候。皇後若要為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費心費神。隻怕對保養自身也無什益處。”又道:“皇後身子總沒好全。後宮之事自有端妃和敬妃為你分擔。她們不把這些不像樣子的話聽進去。皇後又何必理會。”

彼時我正在梳妝。聽完小允子的回報。隻揀了一對翠玉銀杏葉耳環戴在耳垂上。顧盼流連。“其實皇後這樣說也是無可厚非。她是後宮之主。留意後宮一言一行都是她的職責所在。何況是這樣揣測皇嗣的大事。隻是皇上早在心裡存上了這件事。皇後又恰巧撞上。才會如此罷了。”

玄淩一向敬重皇後。如今這樣說出這樣的話來。已是有幾分薄責之意了。甚至在我麵前亦流露出幾分意思。“皇後向來穩重得體。如今也毛躁了。聽風就是雨。耳根子軟和。跟著那些年輕不懂事的胡亂操心。”

我機巧道:“皇後娘娘也是好心罷了。。皇上沒有將臣妾懷有雙生胎之事告訴娘娘吧。”

他的手滑過我的肩頭。“你這樣囑咐。為了咱們的孩子這樣委屈忍辱。朕還能說麼。”

我低首。婉約一抹身為人母的溫和。“隻要為了這孩子。臣妾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玄淩慨歎道:“為了孩子。你每每委屈。”

我含了幾分親昵。“是為了孩子。更是為皇上。前朝的事繁冗陳雜。回了後宮皇上且安心歇歇吧。臣妾沒有什麼委屈的。”言畢。我又特特加上一句。“穆貴人她們到底也年輕。哪裡曉得什麼是非輕重。若皇上聽見了她們說些什麼也彆生氣才好。”

玄淩的性子。一向對年輕嬌豔的嬪妃們寬容些。穆貴人等人之事本來若責罰過了。過些日子也就罷了。隻是她們誹謗議論愈多。我愈苦口婆心勸諫玄淩不要因我一己之身牽連六宮。玄淩反倒存上了心思。對一眾非議的妃嬪都冷落了下來。再不踏足一步。

逐漸。宮中得寵的也唯有寥寥幾人了。倒是槿汐說起。胡昭儀雖也略有非議。玄淩倒不加斥責。依舊寵愛如常。我輕哂道:“她是什麼身份。皇上自然是要讓她幾分的。隻是胡昭儀的嘴還是那張嘴。皇上的性子也還是那個性子。何曾變過呢。”

槿汐聞言。隻扶一扶髻上通花。意味深長一笑。“是。譬如從前的慕容華妃。皇上縱容她未必是真寵著她。”

我的神思有些倦怠。也不言語。隻揮一揮手叫槿汐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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