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合歡(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1570 字 6個月前

槿汐的手沉穩有力。扶在我手肘下。“太後喜歡宮裡有大方識大體的嬪妃侍奉皇上。惠貴嬪又是一向最得太後心意的。”

“姐姐綺年玉貌。若長此避居棠梨宮也實在不是個事情。”然而我心下微微疑惑。以眉莊的性子。她不肯的事情彆人怎麼逼迫都是無用的。何況她是細心的人。又是極力避著玄淩的。怎麼會把鐲子落在了儀元殿周遭呢。當真是機緣了。

花宜伸手遙遙一指。“娘娘你瞧。是鳳鸞春恩車呢。從棠梨宮那裡出來。是惠貴嬪吧。”

夜色沉沉中看得並不清楚。隻是鳳鸞春恩車的聲音是聽得極熟了。夜靜了下來。涼風徐徐。四周靜謐。水般月色柔和從墨色的天際滑落。風吹開耳邊散發的細碎柔軟的聲音。各處宮苑隱約傳來的更漏點滴。還有蟬鳴與蛙鳴起伏的鳴聲。夾雜著鳳鸞春恩車的轆轆輪聲。格外清晰。

次日晌午我便叫人收拾了禮物去棠梨宮。眉莊斜倚在西暖閣裡。采月和白苓一邊一個打著扇子。因著暑氣未儘。她隻穿了件家常的象牙色繡五彩菊花的抽紗單衣。係著同色的長裙。見我來了亦是懶懶的。笑道:“你自己坐吧。”又吩咐采月。“去切了蜜瓜來。”

我坐在她麵前。叫花宜擱下了禮物道:“你這衣裳還是我走那年做的。這些年你未免也太簡素了。我選了幾匹上好的料子來。裁製新衣是不錯的。”

眉莊一笑。耳上的米珠墜子便搖曳生光。“左也送右也送。你回來幾個月。這棠梨宮裡快被你送的東西塞滿了。”

我支著腰坐下。嘻笑道:“給你備好了還不成麼。即便你要省事。也不能太缺了東西。”

正說著卻是李長來了。見我也在。忙鞠身行禮。向著眉莊陪笑道:“給惠主子請安。”說著指一指身後小內監手裡的東西。笑道:“這是皇上叫賞娘娘的。請娘娘收著。”

眉莊隻瞥了一眼。叫采月收了。隨手從手邊的罐子裡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李長手中。笑吟吟道:“謝公公跑這一趟。這點子心意就當公公的茶錢吧。”

李長笑眉笑眼道:“奴才怎麼敢當。皇上說這些賞賜隻當給娘娘解悶兒。也請娘娘今晚準備著。鳳鸞春恩車會來棠梨宮接娘娘。”

眉莊藹然微笑。“請公公為本宮多謝皇上就是。”

見李長出去。我滿麵是笑。道:“恭喜。”又問:“是時來運轉呢。還是有人轉了性子。”

眉莊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隻撥著吊蘭的修長的葉片繞在手指上。她的手指修長而有如瓷器一般瑩白。在陽光下似鍍了一層清泠泠的寒光。與深綠的葉片映襯。有些驚豔亦驚心的意味。她徐徐道:“算不得喜事。也不是壞事。更無關時運脾性。人總要活下去。日子也要過下去。”她的神情淡漠。始終望向遼闊的天際。仿佛有無限渴望與期許。亦有一抹難言的傷感。仿佛終年積在山巔的雲霧。散布開去。然而終究。嘴角也隻是凝著與她素日的端莊不甚符合的冷漠。

我不明白眉莊如何想通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想通於她是好是壞。我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立。握住她的手。溫然道:“你願意怎麼做。我總是陪著你的。”

她微微一笑。恰如冰雪乍融。春光四溢。反握住我的手道:“嬛兒。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一點。”

接下來的一月之中。眉莊頻頻被召幸。大有剛入宮時的氣勢。我也暗暗為她高興。然而更喜之事亦接踵而來。

這一日涼風初至。正好亦長日無事。玄淩便帶著我與徐燕宜、胡蘊蓉、葉瀾依和眉莊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紗衫的宮女們采蓮蓬蓮藕。其時湖中荷花凋謝大半。荷葉盈盈如蓋。似撐開無數翠傘。宮女輕盈的衣衫飄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開其間。偶聞輕靈笑語之聲。帶著水波蕩疊之音。格外悅耳。

眾人環坐水榭之中。我與徐婕妤身形日漸臃腫。自然不便近身服侍。於是隔了最遠坐著。卻是眉莊與胡蘊蓉坐在玄淩近側。玄淩笑向胡昭儀道:“還是蘊蓉的鬼點子多。想著無荷花可賞了。便叫宮女穿上粉色衣衫如荷花一般。又叫采蓮摘藕。彆添了一番情趣。”

我淺淺微笑。道:“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這樣看著倒像是好花常開、好景常在了。”

胡昭儀盈盈一笑。頗有得色;我與徐婕妤隻是禮節性地微笑;葉瀾依素來落落寡歡。人多時也不多言語。隻自飲自酌。獨得其樂;眉莊一味低頭沉思。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淺淺的陰影。彆有一番沉靜風韻。

遠遠有歌女清唱的聲音婉轉而來。玄淩執杯傾聽良久。淡淡道:“歌女的歌聲自是不能與容兒相較了。”

胡昭儀莞爾一笑。“皇上今日久不見安貴嬪了。現在想得厲害麼。與其這歌聲聽得皇上食之無味。不如皇上去請了安貴嬪來吧。免得生起相思病來。”

玄淩不覺失笑。“愈發胡說了。”

我知曉玄淩心思。不由笑道:“天象雖說安貴嬪近來不祥。隻是皇上要見也無不可。”

胡昭儀撇一撇嘴。接口道:“不過聽歌罷了。遠遠叫與歌女坐在一起。以免不祥之氣沾染了皇上。且那歌聲被水波一漾隻會更好聽了。”

玄淩聽得如斯。也便罷了。叫李長去傳了陵容來遠遠歌唱。

幾曲清歌作罷。玄淩不覺神馳。悠然道:“果然是好嗓子。如今放眼宮中竟無人能及。”他思量片刻。方向李長道:“叫她來給朕倒杯酒吧。”

須臾。卻見安陵容甜笑滿頰。翩翩而來。取了梅花銀酒壺來為玄淩斟上美酒。道:“方才一路過來看湖上宮女如花。聽聞是胡昭儀的心思。胡昭儀是皇後娘娘的表妹。也是皇上的表妹。自然最明白皇上的心意。”

胡昭儀聽了她的奉承。隻是漠然一笑彆過頭去。並不接話。安陵容也不介意。隻按著次序從胡昭儀起一一為每位嬪妃倒上紫瑩瑩的葡萄美酒。十分殷勤。因著我與徐婕妤懷著身孕。她倒也細心。叫人換了梅子湯來。有特意在我的碗裡多擱了糖。笑道:“我記得姐姐不愛吃酸的。皇上還特意叮囑過。”

我亦微笑相對。沉靜道:“安貴嬪記性最好。多年的舊事還記在心上。”

她嫣然含笑。一派恭謹溫順。“姐姐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麼。”說罷盈盈離去。

她自被冷落以來。皇後又病著。更無人可依。此番應詔而來。不免更謹慎溫順。事事順著玄淩和得寵嬪妃們的心意。小心翼翼地殷勤。

待走到眉莊身前。正要斟酒。眉莊伸手攔住。雨過天青色的衣袖如張開的蝶翼翩然揚起。她轉首望住玄淩。笑容羞澀而柔和。靜靜道:“臣妾有了身孕。實在不宜飲酒。”

不過短短一句。她說得也不大聲。陵容手微微一抖。險些把酒潑了出來。她很快掩飾住失態。笑道:“恭喜姐姐。妹妹一高興連酒壺也握不穩了呢。”又笑對玄淩伏身下去。帶著歡悅的語調。仿佛是自己有了身孕一般。道:“恭喜皇上。數月之內。這可是第三樁喜事了呢。”

玄淩乍然聽聞也是大喜過望。忙拉起眉莊的手急切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幾個月了。”

眉莊隻淺淺微笑著。矜持道:“昨日覺得身上不大爽快。傳溫太醫來一瞧。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臣妾懷有皇嗣。自當萬事小心。不敢再沾酒水了。”

玄淩屈指一算。已是滿麵喜色。連連道:“不錯。的確是兩個月了。”

我驟然聽聞。既是意外又是驚喜。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曉得向著她笑。徐婕妤賀了一賀。葉瀾依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倒是胡昭儀欠身笑了笑道:“恭喜惠貴嬪。”

玄淩忙向身後的小內監道:“惠貴嬪有了身孕。還不把她的菜式換成和莞妃、婕妤一樣的。”小內監忙點頭哈腰去了。

我笑吟吟望住玄淩道:“皇上可彆高興忘了。老規矩呢。”

玄淩一拍額頭。朗聲大笑道:“是是是。多得嬛嬛提醒。朕可要高興糊塗了。”說著便喚李長:“去傳旨。晉惠貴嬪為從二品淑媛。”他拉住眉莊的手。笑得合不攏嘴。“去年夏天宮裡的菊花就開了。起先還擔心是妖異之兆。如今看原是主大喜的。嬛嬛、燕宜和眉兒都有了身孕。宮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喜事。”

我見機道:“是呢。從前總說危月燕衝月不吉利。拘束了徐妹妹。如今瞧著徐妹妹解了禁足。不僅太後身子見好。連皇嗣也興旺繁盛了。”

玄淩隻顧著高興。一時也顧不上徐燕宜。聽我如此一說。略有些不好意思。走近徐婕妤道:“幸好當日莞妃直諫。否則可真是傷了你的心了。”說著又含笑向我。輕聲道:“若不是嬛嬛。朕如今可要後悔了。”

徐婕妤麵上微紅。似曉霞彌漫。正要欠身謝我。我忙攙住她道:“妹妹身子也重。何苦拘這些禮數。”

眉莊即刻道:“太後總讚臣妾賢德。其實真論起貼心賢惠來。臣妾總是不如莞妃。”

玄淩眉梢眼角皆是泛著亮澤的笑意。“朕有你們三位賢德之妃。自然都是不相伯仲的。”

胡昭儀掩口一笑。迎上前來。嬌聲道:“皇上好沒良心。這樣就把人家撇在一邊了。”她撒嬌地一偏頭。珠簪上的薄金鑲紅瑪瑙墜子滾得歡快而急促。

其時湖上蓮葉田田。胡昭儀一色桃紅蹙金琵琶衣裙被湖麵清涼濕潤的風纏綿拂起。仿佛湖上一株出水紅蓮。豔而不妖。豐姿綽約。玄淩正要說話。卻見徐婕妤身邊的一個紅衣侍女越眾而出。聲線清亮,“昭儀娘娘嬌豔動人。我家小主恬靜溫和。如開在湖中的紅白並蒂蓮花。自然都是極好的。皇上既愛惜白蓮。自然也舍不得紅蓮。娘娘以為呢。”

我微微愕然。本能地轉過頭去看。說話的正是服侍徐婕妤的宮女赤芍。徐婕妤身邊的桔梗和黃芩是陪嫁進宮的。赤芍和竹茹出身宮女。在徐婕妤身邊的分量自然不如桔梗與黃芩。我對赤芍的印象不過是個柳眉杏眼的女子。頗有顏色。卻不想她會在這個時候說話。且並無畏懼。目光朗朗劃過玄淩。

不過是一瞬間的驚愕和意外。胡昭儀嬌滴滴一笑。“徐婕妤飽讀詩書。身邊的宮女竟也伶牙俐齒到這等地步。當真叫本宮自愧弗如。隻是在聖駕和本宮麵前這樣妄自言論。未免也大膽得出格了些。”

赤芍臉上窘迫得發紅。忙退了一步。徐婕妤十分地局促不安。略帶責備地看了她一眼。

玄淩帶著玩味的神色。頗有興味地看著赤芍。道:“雖然無禮。話卻是很動聽的。想必你家小主好好**過你。”說罷微笑親昵向胡昭儀道:“紅蓮算不得辱沒你。還是很相襯的。”胡昭儀這才融融一笑。徐婕妤見玄淩並不生氣。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把赤芍掩到身後。

眉莊隻冷眼旁觀。姣好的麵容上含著一絲淡漠的笑容。我無暇去顧及胡昭儀含笑帶嗔的嬌容。目光隻被赤芍吸引。悄無聲息地捕捉到她眼神中那一縷隱秘的失望和落寞。幾乎無聲地湮沒在她豔麗的緋紅衣衫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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