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彆有幽愁暗恨生(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357 字 6個月前

皇後點點頭。扶著剪秋的手緩步移入後殿。光影的轉合。皇後清臒的影子半隱在高大得近乎猙獰的盤龍金桂柱下。亦帶了一抹猙獰之色。仿佛蓄勢待發的獸。隱隱有肅殺之氣掩映在雍容姿態下。

我扶著槿汐的手徐徐步出。待行至上林苑。卻見苑中數叢文心蘭開得正盛。修長的葉片輕巧漫灑。綠玉琥珀樣的花莖輕盈下垂綻出飛翔的金蝶似的花朵。嫣然可愛。

浣碧笑道:“一入秋便沒有蝴蝶了。這花倒開得似蝴蝶一般。真真好看。”

槿汐亦湊趣道:“的確。這花本在濕熱的地方才開得好。如今竟長得這樣茂盛。可見花匠費了不少心思。”

我笑道:“去告訴花房的師傅。送幾盆好的去給沈淑媛賞玩。再送幾盆去柔儀殿。叫他過來好好賞賜。”

槿汐即刻去尋。卻過了好些功夫才領著花匠來謝恩。浣碧有些不悅。道:“喚何師傅來領賞。怎的像受刑似的磨蹭了這些功夫。”

何師傅忙賠笑道:“不是奴才有意耽擱。當真是十分委屈。”他生怕我怪罪。急急道來。“榮選侍極愛芍藥。如今不是芍藥開花的季節。一日三四次地催促著在暖房裡培育了送去。又嫌其中幾盆不好。巴巴地說了奴才一通。叫人丟去亂葬崗順選侍的墳上了。”他難掩驚訝之色。“也不知榮選侍發的什麼怪脾氣。她嫌不好的幾盆芍藥卻是奴才培育得最精心的。偏偏丟去了亂葬崗。真是可惜。可惜。”說罷連連頓足。懊喪不已。

我一時有些茫然。“順選侍。”

槿汐已然眉尖緊蹙。低聲道:“是華妃。”

心頭像是被極細極薄的鋸片劃過。翻湧起最深的沉屙。慕容世蘭。那個亮烈狠冷的女子。也是最愛芍藥的呢。

一旁浣碧見我沉思不已。忙叱道:“胡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什麼順選侍不順選侍的。好不吉利。”又道。“還不挑些好的文心蘭送去棠梨宮和柔儀殿。”

何師傅忙不迭去了。我輕輕沉吟。“細細想來。榮選侍跋扈要強的脾氣倒是有些像那個人。”

槿汐道:“奴婢查過她的來曆。隻寫著數年前在浣衣局勞作。後來被送去淩波殿侍奉香燭。兩年前才到貞貴嬪身邊。因著伶俐又能斷些文字。貞貴嬪頗賞識她。留做了近身侍女。”

“那麼在進浣衣局前呢。”

槿汐道:“這奴婢也不知道了。”我看浣碧一眼。她會意。“奴婢會好好打聽。”

她說話間頭一偏。彆在鬢角的秋杜鵑落下一片粉紅的花瓣。素手輕揚間我已折了一朵文心蘭在手。簪在浣碧如烏雲般蓬鬆的發際。含笑道:“秋杜鵑雖美。卻也不妨簪幾朵彆的花。瞧著也新鮮。”

浣碧略略發窘。旋即笑道:“昨日來不及洗頭。沒得熏壞了這文心蘭的氣味。”她臉上微微泛起潮紅的羞澀。“何況小姐贈的花。應該彆在胸口才鄭重。”說罷摘下衣襟上的金絲圈垂珠胸針。把文心蘭彆在胸口。

我心下深深感觸。更生幾分淒涼。我與浣碧。何嘗不同是天涯淪落人。良久。我方極輕極輕地笑著歎息了一聲。“都是癡人罷了。。”

卻聽得身後婉轉一聲:“娘娘怎麼說起這個來了。想是秋風漸濃。娘娘也悲秋起來了。”

我轉身。臂上乳黃團紗繡鵝黃盛放月季墜珠披帛被風輕輕拂起。我笑道:“本宮不懂得參禪。隻是見花葉凋零。不覺紅塵如夢。人人都是芥子癡人而已。”

貞貴嬪淺淺一笑。“癡人雖癡。然而紅塵夢醉永不醒來。也很自得其樂。最痛苦者莫如遺世獨立。清冷自知。”

手中拈著文心蘭單薄嬌弱的花瓣。“如若這樣也便好了。墮入紅塵是非良多。往往讒言惑己。幻象頻生。叫人難辨真假。”

貞貴嬪修肩細腰。整個人亭亭如一朵淡雅水仙。走近來便有一縷幽幽綿長的香氣迎麵襲人。“娘娘說的很是。隻是假作真時真亦假。我亦很難分辨。”

我隻目光灼灼望著她。“我與妹妹相交不深。但惜惜之情卻也不假。”

貞貴嬪悠悠抬眸。望著我的目光似有幾分迷蒙。“燕宜很感念娘娘的惜惜之情。卻有一事一直不明。”

“妹妹請說。”

“娘娘心中深眷皇上。乃至不顧廢妃之身亦要孤身入宮。娘娘既如此深愛皇上。為何能容忍燕宜對皇上如此之情。”她停一停。“隻因燕宜不深得恩寵麼。”

有片刻的沉默。往事的激蕩如洶湧的潮水似要將人吞沒。回憶的零碎間憶起昔年深宮婀娜嬌媚的情景。寸寸素心。到底都辜負給停駐在飛簷鴟吻上一輪明月了。我靜靜的聲音如咫尺澄寒的深水。“妹妹對皇上的情意很像我從前。”

她微微沉吟。驀然一笑。“從前。那麼如今呢。難道娘娘重回紫奧城不隻是為了皇上麼。”

雙鬟望仙髻下垂落的幾絲碎發被風拂在脖頸間酥酥的癢。“本宮不隻是當年愛慕君王的女子。更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她若有所思。清水般的明眸倒映著樹梢楓葉的漆紅。“皇後說。生育子女的妃嬪都會有為人母的私心。”

“皇後隻說對了一半。”我佇立在風中。廣袖翩然。“做母親的人都有愛護子女的私心。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無止境的欲求和失落。愈求彌補。愈落魔障。”

“那麼娘娘有無欲求。”

太液池波上風煙靄靄。映著蘆荻瑟瑟。連起伏的波縠亦有澄澈的清新氣味。我坦然注目於她。“有。一口氣。一條命。一世平安。”

她笑意淡泊如明月下疏離的花枝。“這並不難。”

“愈簡單。愈難求。還好不至成為心魔。”

她不置可否。笑容愈加疏離。漸漸凝成一個嘴角支撐的僵硬弧度。她臉上有難掩的異樣潮紅。胸口氣息不定。於是謙謙告退。

不過幾日。玉照宮傳來消息。貞貴嬪邪風侵體。兼之產後積疾。逐漸臥床不起。她這一病纏綿許多日。無力照顧予沛。如此一日裡倒有半日把他托在了眉莊處請端妃與福嬪一同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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