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曾是驚鴻照影來(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7243 字 6個月前

玄淩不過一時順口說出,此時頗有些尷尬,輕咳兩聲,“朕不過是打個比方,,”

我端正容色,略帶兩分玩笑口吻,似笑非笑道:“既惠餘以至歡,又結我以同心,交恩好之款固,接情愛之分深,張華的《永懷賦》乃是悼念亡妻,皇上不會是有以玉嬈為妻之心吧,”

宮中妻妾嫡庶之分甚為分明,妻者唯中宮是也,果然玄淩不假思索,脫口道:“朕無此心,隻是……”

我盈盈欠身,且憂且柔,“臣妾福薄無德,甘居妾妃之位侍奉皇上終身,臣妾三妹玉姚婚嫁失意已鑄成終身大憾,如今唯有四妹玉嬈性子高傲,必不能為妾室奉人顏色,她亦非正室而不嫁,”

玄淩和顏悅色,柔和道:“你雖為妾室,然而是朕愛妾,又為淑妃,一人之下而已,”他覷一眼玉嬈,“你妹妹若得如此,也不算辜負,”

我鼻中酸澀,眼中微見瑩瑩淚光,“臣妾姑祖乃詠熙郡王側妃,二妹妹雖得六王鐘愛,卻也是側妃之身,臣妾並無覬覦後位之心,隻是皇上難道忍心見甄氏三代女子皆為妾室麼,”

玄淩微有不忍,扶住我道:“不過賜名而已,好端端的倒惹起你傷心了,可見是朕莽撞,這‘婉’字不好,咱們再不提了,你妹妹還小,若來日有好人家,朕再好好為她留心,眼前暫不說了,”

我聽他口吻,隱有未肯放手之意,然而眼下不能多說,隻得點頭,玉嬈解頤道,“姐姐多慮了,玉嬈蠢笨,皇上有姐姐解語花即可,怎會有這般心思,隻是姐姐說得不錯,玉嬈必不灑帚奉櫛甘為妾室,來日除非似三姐一般不言嫁娶,否則若以側門進,必定一頭碰死才算,”她語氣堅毅,說罷若無其事拍拍手,順手取過一盞清茶飲下,

“你這妹妹倒有幾分氣性,”臨離開柔儀殿時,玄淩輕輕歎了一句,

方出殿門,隱隱有木魚篤篤之聲傳來,午後寂靜,聽得格外分明,似夾雜在細雨中的聲聲歎息,聞者無不心底泛起酸意,玄淩好奇,“請了通明殿的法師麼,”

我澀然搖頭,“皇上還未見過臣妾的三妹玉姚吧,”我靜一靜聲,“並非臣妾無禮,故意不願皇上見到三妹,隻怕她禦前失儀,”

玄淩細細眼紋中有躊躇之色,我引他向印月軒去,低聲道:“三妹不願見人,皇上窗外一看即可,”

他點點頭,駐足,叢叢翠竹掩映,寒煙翠色紗窗後,一片單薄如紙的身影籠在寬大的素色暗藤蔓紋縐紗長衣中,玉姚跪在佛龕前閉目撚著一串迦南佛珠,一手敲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長發鬆鬆綰了個太虛髻,因長日不出門,臉色是一種奇異的蒼白的透明,隱逸著長年悒鬱而留下的如碎葉般憂傷的印子,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憔悴之下神色卻平靜得如千年古井一般,

玄淩注目良久,退開兩步,低聲歎道:“看她神情,仿佛已不留戀人世,”

我忍住眼中洶湧的淚意,“玉姚也曾有如玉嬈一般的錦繡年華,如今已是心如槁木,”

“為一段姻緣而已,佳人何辜,”

我停一停,含著迷蒙的淚意望著他,“退隱甘露寺之時,臣妾未必比玉姚好多少,”

他握一握我的手,愧疚之意更深,“是朕不好,”

有風微涼,卷著庭中淡薄花香纏綿送來,輕輕一浪一浪拂在身上,雨絲寂寂,涼意無孔不入,彼此凝視對方的目光,在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已不複從前模樣,情已不再是那份情,而人,終究還是眼前這個人,點滴往昔憶起,千般感傷徘徊,兩個人都無聲沉默下來,

“嬛嬛……”他的歎息帶著無數感慨與憐惜,轉首的瞬間,眸光驟然定在新卷的葡萄架下,碧色盈盈欲滴,一襲梨花白籠煙岫雲衣衫的芙蓉胭脂麵更酷似我年輕時的容顏,或者,是朱柔則,綠雲烏鬢綰成輕俏的飛天髻,一支碧玉雲紋六菱長簪,銀線細長絲絲墜下,數枚光潔明透的瑩雪珍珠輕晃,除此,隻以數朵雪白梔子香花作綴,

玉嬈年輕的容顏似乎一朵含露開放的粉色薔薇,猶有露珠清光,在瞬間明亮了人的眼眸,她幽幽道:“皇上,你想知道三姐緣何會如此麼,”

她的語氣那般輕盈而憂傷,似隨時都會飄走的一縷輕煙,直到玉嬈出閣,這是唯一一次她對玄淩以如此溫婉的語氣說話,仿佛不能抗拒一般,玄淩的眸中有了某種清澈的溫柔,似少年人才有的熱愛與迷戀,在他眼底開出一色明豔的花朵,

“你願意聽聽麼,”玉嬈再一次問,

他緩緩地、無意識地鬆開我的手,似朝著某種信仰與祈望走去,“願意,”

那一個午後,臨近傍晚的三個時辰,我把印月軒外的小小庭院留給了玄淩與玉嬈,玉姚的故事不過是個簡單的故事,然而已經包含她一生的傷心,其中曲折,玉嬈會說得明白,玉姚是不會聽見的,她孤寂的心已然被碾碎成齏粉,無意於其他的人和事,

我離開,獨自撐起油紙傘坐在柔儀殿前,此時尚不及盛夏,塘中蓮花才綻出幾個花骨朵,隻有片片手掌大的荷葉翠色生生,帶著清新的水氣溫柔卷上我的衣裙,

指尖微有涼意,獨自而坐,一縷淡薄的笑意逐漸蔓延上我冷寂的唇角,隻是玉嬈而已,一個與她相似的玉嬈,就足以如此,我在回味中漸漸明白,他對她,昔年,當真是情深似海吧,我哂笑,難怪當年為一襲衣衫震怒如此,

隻是,我再不會傷心了,雨止,天邊有欲燃的火燒雲肆意彌漫天空,暮色漸漸披離在我身上,似幾重羽光明媚,因為,此刻活在深宮寂寂中的,是淑妃甄氏,

待得玄淩出來時,他的神色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情緒,玉嬈依舊是疏離的姿態,像一朵遠遠開在天際的花蔓,

我屈膝目送他離開,玉嬈自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鴛鴦佩,溫潤的質地,觸手有清涼之感,她的神色有些不安,“他什麼也沒有表示,隻把這個放在我手中,說‘過些日子再取回’,”

我拈起一看,“皇上從哪裡取出這枚鴛鴦佩,”

“貼身取出,”

我深籲一口氣,這枚玉佩,他如此珍視,我亦不曾見過,暮色迷離疊合,我挽過玉嬈的手,“天色晚了,我們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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