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澄江一道月分明(下)(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7872 字 9個月前

數日後。玄淩以管文鴛不敬。誣陷淑妃為由問罪管氏一族。雷厲風行之下牽扯出當年管氏誣陷甄、薛、洛三族大臣之事。又查出數年來管氏貪汙納賄。交結黨羽。行事嚴苛之罪數十樁。朝野震驚。

這一日雨後初晴。暑意消散。貞貴嬪與我落子數枚。方歎道:“皇上何嘗不知道管氏錯漏。隻是朝野政事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得妄動。且如此之事。緩緩而治也是一法。如今皇上卻大有斷其根基之意了。”

慢慢來。我自然也明白。隻是緩緩治去。何日才見功效。且若不數罪齊發。安能一網打儘。斬草除根。

我微笑。“管文鴛跋扈。她兩個哥哥也好不到哪裡去。皇上秉雷霆之勢而下。他們也措手不及。”

她的笑意淺淡如風。“管文鴛好歹也得寵了幾年。她家裡又有些權勢。哪裡能不一門跋扈呢。你瞧安氏在皇上麵前如此恭順。聽聞她父親被皇上恩賞為知府之後也沒有多少安分。為官為妃都是一樣的。皇寵之下難免失形。”

我拈了一枚棋子沉吟。自言自語道:“皇上昨日又宿在安氏那裡了。”

貞貴嬪禾眉微揚。頗有失落之色。“自從除夕一舞。皇上待她如待至寶。雖然因為德妃之死冷落了她不少。但到底也有幾分舊情在。近來皇上很少在空翠殿留宿。隻不要讓我再看赤芍的臉子罷了。”

“皇上待她的確很好。”我莞爾。“咱們都困在這裡。誰知道她父親外頭什麼樣子。倒不比周珮妹妹家中為官。什麼消息都靈敏些。”

管氏一族的敗落隨著第一場秋風的到來變得顯而易見。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靠平汝南王而起勢的管家在煊赫六七載之後一敗塗地。當紫奧城秋意蕭索的時候。管氏一族也隨著各人命運的凋落而分崩離析。抄家。流放。落獄。成年男子一律腰斬。未滿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一律沒為官婢。管路聽到消息後在獄中絕望自裁。

那一夜。更衣管文鴛赤足披發。在儀元殿外聲嘶力竭地哀求。她的哭喊聲那麼淒厲。響徹紫奧城寂靜的夜空。除了太後與玉姚。每個人都醒著。每個人都在聽。每個人都在用她們的眼睛和心在看。太後是見慣了這樣的事。而玉姚。她的耳朵除了木魚聲和吟誦聲暫時聽不見彆的。

當然。之前管文鴛也去求過皇後。而日漸失寵的皇後無力也不會去顧及她。皇後靜閉宮門。對人雲“頭風發作”。

彼時我與玄淩在儀元殿西室相對而坐。他捧著一本《太平禦覽》。我執著一卷《太上感應篇》。安靜翻閱。

是的。安靜。對於我而言。此刻管文鴛的呼號我充耳不聞。而玄淩。根本無心去理會她。玄淩也曾讓李長傳口諭給她。“朕念你入宮侍奉多年。隻廢你為庶人。不會賜死於你。你回去吧。”

管文鴛叩著殿門大哭。“皇上賜罪於臣妾母家。臣妾哪裡還有家可回。臣妾生不如死啊。皇上。您賜死臣妾。饒恕臣妾的家人吧。”

玄淩沒有再理會。我也不許人去拉開她。這種絕望會比死亡更快地吞噬她。管文鴛的哀求愈加淒厲。在沒有得到回應的情況下開始變成怨恨。怨玄淩的無情。恨我的狠毒。外頭一個響雷滾過。悶熱的天氣終於被一場罕見的雷雨打破。

那是一場徹夜大雨。“嘩嘩”的雨水衝儘了紫奧城積鬱數日的悶熱。也稍稍讓我窒悶的心暢快了一些。我陪著玄淩。他在起草一份詔書。這份詔書的內容是對我父兄數年含冤的一次徹底澄清。也是爹娘安度晚年的開始。我特意請求玄淩。不要再給爹爹過高的官職。他真的已經年老。

雨水聲太大。我漸漸聽不見管文鴛的呼號了。

大雨停止。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來臨前。我在儀元殿前已經不見管文鴛的蹤影。李長告訴我她死於那場大雨中。身體如飄萍一般。最後被人拖去亂葬崗。

我什麼話也沒說。隻是安靜離開。新的一天開始。等著我的。還有六宮許多瑣碎之事。

玉隱入宮求見。她告訴我。“顧佳儀已經自行離開。萍蹤無定。”她問我。“為何不以刑訊逼供管文鴛。要她說出幕後主使。”

我搖頭斷絕了這種可能。“管氏家族還有活著的人。她不會累那些人一同去死。而且。她恨我入骨。怎會希望失去能克製我的人。”

玉隱無奈。然而旋即有些欣慰。她說:“王爺多年來搜集許多管氏罪證。終於如今有用武之地。”

我心下感念。口中道:“六王是你的夫君。為嶽丈一家儘力也是應該的。以後你在宮外往來方便。爹娘須你和王爺多多照顧。”

玉隱欣然頷首。“這是自然的。長姊放心。”

我淡淡一笑。“王爺肯如此儘力。終究是因為你在王府得力的緣故。”我停一停。“那一位還好相與吧。可給你委屈受。”

“長姊說靜妃。”玉隱粲然一笑。鬢邊一株紅寶石製的秋杜鵑長簪垂下簌簌顫動的珠墜。益發顯得她容光四射。“她能給我什麼委屈受。左不過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且真當是個安靜人兒。靜得王爺眼裡素無這個人一般。何況她身子雖好了不少。終日卻也隻是參湯不離口。王爺素日憐憫她。倒是衣食不缺。隻是素日也說不上幾句話。更是從未在她那裡坐上一坐。”

我心中輕輕一震。旋即笑道:“王爺待她原無什麼情分。不比與你相識多年。王爺既不在她那裡過夜。自然都是你服侍妥當了。”

玉隱笑容稍斂。很快笑道:“長姊慣會取笑我。不過王爺的確待我很好。”

也許。這樣就很好吧。各自舉案齊眉。似戲文上演的一般。

人生。其實不也如戲麼。就如我與玄淩一般。演得久了。自然也入戲。外人看來如斯情深。唯餘自己點滴在心頭罷了。

言畢。玉隱與我一同去看玉姚。當我把“管溪已死”的消息告訴玉姚時。玉姚隻靜靜聽著。麵無表情。仿佛是在聽旁人的事一般。

我把一枚晶光燦爛的多寶戒指放在她麵前。她的眸光倏然一亮。不自覺地把戒指團在自己掌心。癡癡道:“他還留著。他竟還留著。”她猝然站起。發上一枚珠釵玲玲作響。滿麵急痛。“大姐。他還是想著我的。他沒忘了我。我要去見他。你讓我去見他最後一麵。”她抑製不住喉頭的嗚咽之聲。“姐姐。他已經死了。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心中一酸。拉住她道:“你瘋了。他自有他的妻妾在刑場為他哭喪。你跑去算是什麼。。”

玉姚急痛攻心。哪裡肯聽。她身子雖柔弱。發起狠來力氣卻大。玉隱見她掙紮。忙一把攔住。勸道:“三妹醒醒吧。這戒指管溪何曾留在身邊。是從他小妾柳氏的手上摘下來的。長姊怕三妹你傷心。還不讓我說。”玉隱胸口起伏不定。“三妹忘了從前麼。今日你這一步出去。便是叛族叛家。明日甄家就會成為京城裡最大的笑話。”

玉姚停止了掙紮。靜靜怔在那裡。如遭雷擊。神色恍惚。玉隱雖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然而也是實情。眼見玉姚這個樣子。也不免著了慌。忙喚道:“三妹。”

玉姚緊緊攥著那枚多寶戒指。似要把它捏碎了一般。“二姐。真是在彆的女子手上摘下的麼。”

玉隱長歎一聲。“柳氏是他第八房妾室。”她握住玉姚的手。“二妹。真的不值得。”

良久。玉姚輕輕“哦”了一聲。那聲音淡薄如霧。“我再不會記得這個人了。”她的聲音那樣輕。仿佛不在人間一般。卻是那樣決絕。說罷。轉身向內室走去。她的步履有些搖晃。似縹緲無依的一縷輕煙。旋即消失在屏風後。

玉隱抓著我的手心。頗有自責之色。悔道:“是我急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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