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上林苑中的鳳凰花一片絢爛,這一日正午,敬妃在我宮中閒坐,一起看了新定的嬪妃名位,又去東殿逗了會兒幾個孩子,一時不免想起安鸝容的胎來,敬妃取了一片薄薄的蜜瓜吃了,問道:“你還不曾去看過安氏吧,”
我淨了手道:“一直不得空兒,也實在不想去,她有身孕嬌貴著,萬一有個什麼閃失,誰擔待得起,”
敬妃靠在偏殿廊下的臨水美人靠上,道:“去了太後許會不高興,不去呢皇上皇後麵子上過不去,何況你是淑妃,現下皇後不太理事,責任可都在你身上,”
此時蓮花凋了一半,已不夠鮮豔,池中放養著紅白二色錦鯉,錦鯉在碧綠蓮葉間沉浮嬉戲,穿梭搖曳,煞是好看,我微微一笑,“我一個人斷斷不敢去,還請姐姐陪我,”
敬妃一笑,“你若不想擔上任何嫌隙,便帶上衛臨去,豈不更妥當,”
我微一沉吟,“也好,”
我與敬妃各坐了一頂帷轎往景春殿去,彼時正是午後時分,嬪妃宮女們都在睡午覺,連道邊的白鶴也躲在芭蕉葉下打著盹兒,
萬裡晴空一碧如洗,日光從朗朗無雲的天際毫無拘束地灑落,金黃中帶著赤明的亮光使整個紫奧城浸沐在一片流麗的華彩中,安鸝容所居的長楊宮外楊柳最多,依依垂下如一道天然翠帷,使得長楊宮更顯寧靜清涼,
一進儀門便聽得景春殿裡說笑聲不斷,我施施然進去,道:“本宮可來晚了,好生熱鬨呢,”眾人聽到我的聲音頓時靜了下來,我定睛一看,原來睦嬪汪氏、趙婕妤、餘容貴人與周珮,
鸝容見我來了,忙要起身,我一把按住道:“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鬨什麼虛文呢,快歇著要緊,”
鸝容這才嬌怯怯躺下,喚了寶鵑道:“去把本宮收著的那些‘娥眉翠’拿來,淑妃姐姐想必喜歡,”
餘容貴人睨了我一眼,向鸝容笑道:“娘娘好偏心,有好的茶儘收著給淑妃娘娘,”
鸝容輕巧一笑,“姐姐待我的好我心裡都記著,自然也要把最好的給姐姐,何況姐姐素日所用都是最好,怎能到了我這裡隻用些不入流的呢,”
鸝容歪在粟玉芯蘇繡軟枕上,一頭烏黑如雲的青絲並未綰成發髻,閒散散垂在枕邊,因是臥床,隻披了一件月白蝶紋束衣,結了一枚藍色如意結,唯有胸前一抹錦茜紅明花抹胸透出無限喜氣,更顯得膚白如雪,眸似星辰,朱唇潤紅中隱約一點紫意,榻前兩個打扇的小宮女,手中握著一把尺長的滾綢素紗扇,一邊一個輕輕扇著,也不敢太過用力,生怕風大涼著了安鸝容,
我笑道:“我記得妹妹素日用的是一個攢金枝彈花軟枕,怎麼今日倒用起這個軟枕來了,”
敬妃笑道:“娘娘不知道,鸝妃妹妹如今有孕,那攢金枝軟枕本是用金線繡的,難免有些粗糙,為了讓妹妹睡得安穩,皇上特意叫換了蘇繡的,又隻用粟玉做枕芯,最能養神的,”
周珮坐在酸梨枝鸞紋玫瑰椅中,笑吟吟道:“嬪妾卻不曉得金線粗糙呢,嬪妾一直用一個連雲錦紅萼梅花枕,前幾日皇上賞了縷金線暗花枕,嬪妾還愛得什麼似的,到底是嬪妾皮糙肉厚,不配用好東西,”
眾人臉上便有些不好看,睦嬪訕訕笑了一聲,“嬪妾們隻用尋常的素花軟枕呢,到底皇上最心疼鸝妃娘娘,”
我接過寶鵑遞來的“娥眉翠”,盞中茶色碧青如翡翠,映得那釉下五彩春草紋茶碗春意盎然,我輕啜一口,不禁讚歎,“好香的茶,我宮裡的竟比不上這個一半,”
鸝容忙道:“我的東西如何能跟姐姐的比,姐姐不嫌棄也就罷了,”
我環顧四周,為了遮擋明亮的日光,景春殿中由上而下鋪天垂地地落下半透明刺“和合二仙”紋的銀線紗帷,襯著透進來的陽光,銀線便亮瑩瑩地微微泛光,濾去了外頭無儘暑意,鎏金百合大鼎中散出嫋嫋上升的輕煙,幽幽不絕如縷,那香氣似春日百花上新鮮的露珠,滋潤且香透肺腑,
我輕輕一嗅,不覺訝異,“妹妹有了身孕怎麼還用那麼重的香,可要小心些才是,”我特意咬重了聲音,“尤其是麝香,妹妹素愛調香,可彆弄錯了,”
鸝容低頭一笑,“姐姐言重了,那香是以鮮花汁子調的,隻是味道更純,無礙的,不過是我隨手調弄的東西,哪裡用得上麝香那麼名貴的香料,”
我搖頭,起身挽過一匹銀線紗帷道:“妹妹還說嘴呢,這紗原叫月影紗,是西越貢來的珍品,一匹之價不啻百金,掛在屋子裡,日光再盛漏進來時也隻如月光柔和,所以取名月影,單看妹妹殿中這些便要萬金之數,”我笑道,“鸝妃你自己說,旁人宮裡能不能和你比去,可見皇上心疼你呢,”
趙婕妤豔羨地望著鸝容,口裡多了幾分得意,“這也是,皇上可看重鸝妃娘娘的胎了,”
鸝容嬌滴滴道:“那茶原是皇上賞的,姐姐若覺得好,我便全送給姐姐,還請姐姐笑納,”
我笑得親昵,“哪裡能白拿妹妹的東西,話說回來,我來賀妹妹有孕之喜,再賀妹妹即將冊妃,”
周珮笑語盈盈,“是呢,彆的娘娘的位份咱們還不清楚,皇上先欽定了娘娘為鸝妃,可見對娘娘的寵愛,聽說呂姐姐入宮多年,又生了皇長女,皇上也隻給她欣妃的名位呢,是斷不能和娘娘相比的,”
我喚來花宜,“把東西拿上來,”
花宜在桌上一一列開,刻花鴛鴦卷草紋金壺一把,白玉扇子兩柄,最後是一個雪白素錦緞盒,裡頭三顆龍眼大的“鴿血紅”寶石,
我為避嫌疑,特意不送一點吃食衣料,隻笑盈盈道:“那金壺是給妹妹賞玩用的,白玉扇子用來扇涼最好,握在手中也不生熱,那紅寶石未經鑲嵌,隻等妹妹生子封夫人時嵌到紫金冠上去的,”
諸人湊過去一看,不由嘖嘖稱歎,隻見那“鴿血紅”豔紅如鮮血,顆顆一般大小,半點雜質也無,在隱約日光下光彩燦爛,如晨曦晚霞,無比奪目,
安鸝容接過一看,忙推辭道:“如何敢受姐姐這樣的重禮,”
我握一握她纖瘦肩胛,“妹妹是皇上心中至寶,不是這樣的東西怎能配得上妹妹呢,若妹妹心中還有我,但請收下就是,隻不過……”我問道,“為妹妹安胎的太醫可在,”
卻是一名身量纖長的女子引了一位半老太醫過來,道:“回稟淑妃娘娘,許太醫在,”安鸝容身邊的侍女我認得大半,這位女子倒有些眼生,隻見她一身羽藍色深紫線雜銀絲葡萄紋長衣,平髻上挽一枝菊花折枝銀簪並幾朵燒藍花鈿,裝束不似尋常宮女,容長臉兒,倒也十分清秀,隻是那一身打扮雖用料不錯,卻把她襯得老氣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