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廂許怡人之事才興起來。皇後這邊卻已在為皇長子的婚事先挑人了。
彼時正是百初開的時節。而鳳儀宮地氣和暖。牡丹開得最早最好。自然是豔冠群芳。這一日午後春光醺暖。連殿前芳渚上一雙鴛鴦也伴著沙暖慵睡。我斜倚在紫檀床上拍著靈犀午睡。眼看著垂珠簾帳白茫茫低垂散出熠熠柔光。不覺也生出幾分慵怠之意。正睡意朦朧間。卻聽小允子進來悄悄站在了身邊。我聽得他良久無語。亦懶得睜眼。隻道:“說罷。”
小允子陪笑道:“擾了娘娘清眠。皇後宮裡傳話來。說是請娘娘賞牡丹呢。”我未應聲。他自己接口說了下去。“其實名為賞牡丹。不過是替皇長子先相看正妃罷了。何況再相看。也不過是他們朱家的八小姐罷了。”
朱氏一門自太後起已有三位後宮之主。自然不甘權位旁落。隻可惜朱氏自皇後姊妹之後再無出類拔萃之女。更兼連連夭亡數位未出閣的小姐。如今最年長的八小姐乃是皇後堂兄的小女兒。不過十四而已。若非皇後在選秀之日已無擇定之權。更無力置喙。又何須這般費儘心思。更何況。親上加親之舉。也能保她後位安穩。
小允子道:“娘娘不去也罷。什麼要緊事呢。無論她心裡看中誰。終究選秀那日。皇上還是要聽您的意思。”
我緩緩起身。撥開重重簾帳。淡淡道:“叫槿汐進來伺候梳洗。”我瞥他一眼。“皇後是中宮之主。太後至親。切記。謹言。”小允子忙忙垂首。不敢再說話。
還未入鳳儀宮宮苑。遠遠便聽得笑語盈盈。如斛珠傾落。異常熱鬨。我問:“皇長子也在麼。”
宮門上一個小內監道:“回淑妃娘娘的話。皇長子已在了。”
皇後病中喜靜。這些日子來鳳儀宮一直冷冷清清。這樣熱鬨倒是極難得的。隻見滿苑衣香鬢影。鶯聲燕囀。人麵春花相映輝然。這般春光可人。皇長子卻隻枯坐在皇後身側。滿麵恭順。卻不見他抬眼細賞。皇後含笑看著眼前十數佳麗。再瞥一眼皇長子神情。不覺微微蹙眉。旋即含笑道:“皇兒可有中意的女子。”
皇長子抬頭迅疾掃了一眼。忙又低頭道:“母後慈愛。有母後做主即可。”
皇後伸手撫一撫皇長子衣襟上的團福蛟紋。溫言道:“你自己放出眼光來挑。若看中了哪一個。自己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長大了。母後隻為你安排。不為你做主。”
皇長子愈加低頭。一轉臉瞧見我。如逢大赦一般站起身來。“淑母妃萬安。”
眾人聞得聲音。皆停止了嬉笑。一一跪在皇長子身後。誠惶誠恐。“淑妃娘娘萬福金安。”此中唯有一人遠遠站在後麵。亦未行初見嬪妃的跪拜大禮。隻屈膝一蹲算是見禮。我見她神色倨傲。衣飾亦十分出挑。遠勝諸人。心中已經有數。隻作不見而已。
皇後取過茶盞抿了一口。淡淡道:“尋常相見而已。不必行這樣大禮。”
我和顏悅色道:“起來吧。今日初次相見。來日雲意殿選秀。與諸位小姐還有相見之日呢。”說罷含笑看著皇長子。“皇長子愈發長高了。”
皇後意在正妃之選。隻邀請了我與德妃來應景。不過片刻德妃便已到了。趁皇後不見。悄悄笑道:“拉了我們在。來日說起來皇長子看中了哪一位。也好拉上我們說嘴。那是皇長子自己的意思挑中的。不是她說了算。就連咱們也是中意的。”
我隻吟吟一笑。微微搖頭不語。
此刻一後二妃皆已入座。皇後亦吩咐十數女子一一坐下。“今春鳳儀宮的牡丹開得早。恰好又逢選秀之年。當真是好兆頭。今日邀請各位入宮。一來是賞花。二來也是彼此親近之意。”說罷又看我與德妃。“今日來的幾位小姐。無一不是出身公卿的大家閨秀。又是這批秀女中最出挑的。容色既美。又識詩書。舉止端莊。皇上曾向本宮說起。今年選秀。是重在為皇長子選位正妃。淑妃寵冠後宮。自己又有著皇子。就當為來日三殿下選正妃試試手吧。”
言下之意。皇長子挑不入眼的才會放進宮裡封為低等宮嬪。且有寵冠後宮的淑妃。新人們前途如何。茫然未卜。自然不如成為皇子正妃穩當。
話音未落。眾位女子看向皇長子的眼風也仿佛被春風染上了嬌豔欲滴之色。皇後微微一笑。隻作不覺。一一介紹過去。被言中的女子便含羞行禮。趁著行禮的間隙一個俏生生的眼風便遞了過去。待到最末一個時。皇後的語氣已帶了微不可覺的鄭重。“這是太學禮官朱衡銘。。也是你堂舅舅的**。家中排序第八。你也該叫她‘表妹’。”
我冷眼瞧過去。正是方才神情倨傲不願行跪禮的女子。此刻也依舊是淡淡的樣子。像極了皇後平時那股冷淡端莊的神氣。隻是。她並不是十分美麗的女子。淺芽黃色盛裝之下。原本俏麗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氣息襯得黯淡了三分。
皇長子依言稱呼:“表妹”
聽見予漓的話。她亦隻是欠身。“臣女小字茜葳。”
皇長子頷首為禮。再不多言。朱茜葳細白的牙齒微一咬唇。也彆過臉不再說話了。德妃所到之處必帶朧月。此時朧月早已悶了。見茜葳裙上繡著的東方曉色一般的滴露牡丹繡得十分精致。不覺玩興大盛。伸手撫了一下。吃吃笑道:“這花和母後宮中的牡丹一樣好看呢。”
朱茜葳笑不露齒。異常端莊。“多謝帝姬誇獎。”雙手輕輕一翻。仿如不經意般把朧月撫摸過的地方悄悄撣了一下。德妃眼見已是眉頭微蹙。挈過朧月的手笑道:“那邊幾朵‘玉版白’開得好。母妃帶你去看。”
我心下亦生不悅。皇後耳聰目明。如何不覺。旋即笑道:“今年本宮宮中的魏紫開得最好。諸位儘可自行觀賞。”
眾人聞言散去。皇長子一襲秋香色長袍佇足花前。正是最矜貴的名品姚黃。金燦燦的花朵開得繁複錯落。每一朵皆如玉盤大。姿態巍然。凝露含香。恰似一輪旭日初升。皇後揚一揚臉。茜葳起身捧了一碟果子上前。道:“聽說殿下喜食薑香梅子。臣女特來進與殿下。”
暖風熏得人醉。秋香色長袍的皇長子與芽黃衣衫的茜葳並肩立於金色耀目的花朵之側。宛如一對璧人。
皇長子拈過一枚。淡淡笑道:“也說不上喜歡。隻是母後說梅子生津止渴。薑能暖胃。所以製成果子要我多食。”
茜葳正色道:“皇後是為殿下身子著想。殿下應該聽從皇後之意。”說罷又雙手奉上一枚。
皇長子不置可否。隻看著朧月撲蝶追燕、輕嗅花香的身影。道:“你似乎不喜歡小孩子。”
茜葳蹙眉道:“小孩子總是頑皮不懂事。我們做大人的無須計較。也不必理會他們。臣女這身衣裙是為覲見殿下特意所製。若讓人碰壞了可怎麼好。”
皇長子聞言一笑。接過茜葳手中的果子喚朧月。“綰綰過來。”說罷摟過朧月。“這些薑香梅子是你最愛。都給你罷。”
朧月歡喜一笑。牽著皇長子的手道:“大皇兄最疼朧月了。” 茜葳臉上紅白不定。隻好彆過臉去再不做聲。
我笑向皇後道:“大約我們在這裡。孩子們也會不自在。”
皇後微微頷首。“外頭起風了。淑妃陪本宮進去更衣吧。”
我才要應聲。朧月卻跑來牽我的手。嘟嘴道:“母妃不見了。淑母妃陪我去找找吧。”我環顧左右。果然不見德妃蹤影。皇後亦不欲為難。道:“你去吧。”
才轉了一周。已見德妃從儀門外進來。我便問:“怎麼出去了也不說一聲。幸好皇後未曾怪罪。”
德妃“嗤”地一笑。“她心心念念在朱氏的榮華富貴上。怎麼會理會咱們。”她笑道:“鳳儀宮悶得緊。也沒咱們的事。不如去上林苑逛逛。那邊的牡丹花也開得極好呢。”她瞥見皇長子與朱茜葳悶悶相對。身旁一乾女子或拉他賞花。或與他說話。不由道:“皇長子很不自在呢。綰綰。你去拉大皇兄去沉香亭賞花。告訴他那裡的牡丹花亦開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