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就中更有癡兒女(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9163 字 6個月前

皇後已被玄淩冷落多時,如今得玄淩親來囑咐操持喪儀,自然不能不儘心儘力,皇後為禱宮中祥瑞,鸝妃的靈位被停在延年殿請法師祝禱七七四十九日,一壁又開始打理喪儀一切事宜,

彼時已是初冬,花宜捧了一束早梅來侍弄,娓娓道:“嬪妃自裁不祥,皇後以暴斃的名目掩了過去,宮裡人嘴上不說,誰不知道她是畏罪自殺,到底便宜了安氏,以‘鸝音貴嬪’的追諡下葬了,”

“鸝音貴嬪,”我“嗤”地一笑,撥一撥纖白手指上的素銀戒指,“想必是皇後的傑作,”

“是,”花宜蹙著眉心,疑惑道:“皇上久久不去看皇後了,好容易皇後得了這個差事,竟不親力親為,什麼事都隻吩咐了劉安人和剪秋打點,隻說頭風疼得厲害,難為她肯費心去想安氏的諡號,也不知什麼緣故,”

“能有什麼緣故,”我輕拈一朵初開的紅梅,仿佛一朵血花綻放於指尖,“宮中為人處世的緣故再多,歸根究底都是為了自己,”

她“嗯”一聲,又道:“皇上去了皇後宮裡,皇後也沒能複寵,如今鸝音貴嬪的喪儀已了,皇上倒像是越發多嫌著皇後了,連素日請安都不大願意見了,”

我頷首,披衣起身道:“本宮去瞧瞧貞妃,”

彼時冬寒疏落,燕宜正在殿中捧了一卷書入神,芽黃對襟褙子挑著一縷縷朱紫團花暗紋,湖綠細褶百合裙,寶髻鬆鬆偏側,隻以一枚鏤花流蘇金簪挽住,我不禁暗讚歎,芽黃那樣明麗嬌俏的顏色亦可被她穿得如此沉靜溫雅,

殿中疏朗開闊,隱隱有梅花的清香細細,晚陽被簾子篩碎了鋪陳滿地,仿佛開了滿地金紅燦爛的花朵,愈顯得身在其中的她清雅疏落,

我掀了簾子進去,輕笑道:“又在看什麼書,這樣入神,”

她見是我,擱下書卷笑道:“能有什麼入神,好容易沛兒睡著,不過打發辰光罷了,”

她身側的牆上新掛著一卷手繪的莊子秋水圖,疏疏數筆畫就,筆意卻灑落通脫,全不似閨閣女子手筆,我點頭笑道:“妹妹的畫藝益發精進了,隻是若畫花鳥魚蟲,山水人物,或許皇上會更中意,”

她淡淡一笑,“皇上不常來,來了也不注意這些小節,既然畫什麼都無妨,不如畫自己喜歡的,”

我拉著她的手坐下,“安氏已死,妹妹也該寬心些,”

她微微一笑,“鸝妃在時我總是怨她,其實如今想破了,沒有她也會有彆人,皇上對我並無幾許真心,不會因旁人而多幾分少幾分,”

我將眸光投向她,“妹妹真如此想,也可不必介意榮嬪,”

她眸色微涼,如被秋霜,“我往往想得破,卻做不到,”

鸝妃已死,三妃之中隻餘她與欣妃,其實諸妃之中除我之外唯有她生有皇子,地位之貴自然不言而喻,然而每每來她殿中,總覺得時光漫長而潮濕,燕宜的手邊有一麵永遠也繡不完的團扇,有一卷永遠也閱不儘的書卷,書香餘溫,秋扇哀怨,是她心底始終未解的心結,

她親手斟一杯苦丁茶與我,恬然道:“如今安氏已死,卻落得‘鸝音貴嬪’這樣不倫不類的追諡,實在也是難堪,”

我凝神嗅著茶香,輕緩一笑,“那是皇後一片苦心,”

“隻是皇後這苦心並未得皇上諒解,娘娘辭去為鸝妃操持喪儀之事,皇後便是接了這個燙手山芋,鸝妃是皇後一手提拔起來,即便今日皇後在追諡一事上加以貶抑,又借口頭風對喪儀之事未加悉心料理,可是皇上眼中到底是已視皇後與鸝妃親近,鸝妃已死,皇上留她體麵已是耗儘舊情,他日皇上想起鸝妃所作惡行,必會想起是皇後主持她風光喪儀,想起她生前與皇後親近,皇後精明,怎會不解其中道理,隻是即便想出‘鸝音貴嬪’這般追諡來貶低安氏撇清自己,她終究已被遷怒,所以連日來連想見皇上一麵都不得,”

我驚她心思之通透,不由更加喜歡,含笑道:“妹妹聰慧過人,”

“是姐姐聰慧,”她盈盈看我,“皇後明知如此,但因皇上親自囑咐,終究不能推脫,隻能明知其險而無法躲避,”她停一停,頗有疑色,“姐姐這般費心,難道與莊敏夫人一般,意在鳳座,”

我輕輕搖頭,“一登後位便成眾矢之的,我不必以身犯險,何況我若真有此意,胡蘊蓉早已視我為眼中釘,還能容我至今日,”

她笑,“我想姐姐也不會這樣魯莽,”

黃昏已至,幾重縱深的宮苑被明明滅滅的絹紅宮燈漸次點亮在燈火裡,燭火搖曳,幾樹豔色的茶花被光線化成一片漣漪嫣然的豔湖,燕宜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深處,“赤芍無禮卻恩寵漸深,連新來的瑃嬪與珝嬪也奈何不得呢,”我見她笑容寥落,亦不覺感觸,如今宮中出身王府的三嬪甚得玄淩愛寵,尤以瑃嬪與珝嬪為甚,如花開並蒂,一雙芳菲,瑛嬪江沁水雖則稍稍遜色,亦算是得意,然而即便如此,赤芍依舊深得玄淩眷顧,並未被冷落分毫,

然而,與瑛嬪同住的珝嬪卻曾悄悄說與我聽,“無人處常見瑛嬪垂淚呢,也不知是為什麼,”

我道:“大約是她家中還有父母,思念家人罷了,”

珝嬪卻搖頭,“初入宮時也未見她思念家人啊,如今反倒難過了,”

珝嬪出身清河王府,本是王府中極出挑的歌女,玉隱曾向我笑言,“雖然王爺無心於他人,然而采芷的相貌在王府侍女中堪當第一,我倒不能不防著,正好趁此機會送入宮來,”

我微微詫異,“你一向在府裡治下極嚴,想必采芷即便在王府也不敢如何,”

玉隱似笑非笑道:“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趁著要挑人入宮的方便,我便求著王爺做主把幾個有姿色的女孩子配了人家或者打發了出府,縱然王爺無心,這些女孩子大了,仗著是王府的老人,又有幾分姿色,難保不起什麼心思,有一個尤靜嫻在府裡也夠了”

我不覺道:“王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何必這樣不放心,”

她麵色微微一沉,看向我的眼神不免有些哀怨之意,“姐姐自然是知道王爺的性子的,隻是我自己不放心罷了,”

我自悔這話說得莽撞,叫她多心了,正待拿話岔開,抬眼卻見她已是如常安靜和氣的樣子,倒叫我疑心方才是錯認了她的怨艾了,於是道:“你一向不把尤靜嫻放在心上,也說王爺不大理會她,如今怎麼倒上心了,”

玉隱微一沉吟,“王爺雖不喜歡她,然而她到底出身世家,頗識詩書,有時能與王爺攀談幾句,”她微有憾色,“終究是我讀書不多,在這些上吃虧了,”

於是玉隱把采芷更名為“含芷”,順勢送入宮來,珝嬪不知其中緣故,隻當報答當年玄清收留之恩,倒也願意和我這位清河王側妃的姐姐親近,

我這番心思一動,燕宜猶是靜靜坐著,我曉得昔年的事是玄淩叫她傷了心,她的一腔赤誠生生被冰水覆滅,然而再覆滅,她對玄淩的心腸終是熱的,因愛,才生哀怨,

我勸解了幾句,隻得告辭,扶著槿汐的手在上林苑行走了良久,心思猶被燕宜淒清的身影牽絆不已,上林苑夜風寂寂,吹得滿苑枝頭殘葉簌簌發顫,冬來寒意襲人,也生了蕭條之意,我緊一緊身上的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足下加快了腳步,有幽幽一縷泣音如脈,緩緩逼入耳中,我疑惑,“這麼晚了,是誰在哭,”

小允子忙打了燈上前趨看,過了一盞茶時分,卻見小允子引了一人過來,身段窈窕,麗姿含春,不是瑛嬪又是誰,我見她穿一身粉盈盈的百蝶穿花襦錦長衣,身形略微有些單薄,想是在寒風中哭得久了,鼻尖凍得通紅,一雙妙目也微微紅腫著,瑛嬪見是我,嚇得一怔,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方才想起要行禮,

我一眼瞥見她係在衣襟上的絹子已濕了一片,於是壓住心底的疑惑,關切道:“天寒地凍的,怎麼瑛嬪妹妹一人在這裡哭,”

她身子輕輕一縮,怯怯道:“嬪妾不敢在宮中哭泣,”

我見她如此欲蓋彌彰,愈加溫和道:“快到年下了,妹妹可是想家了,”我轉身吩咐槿汐,“等下著人去回皇上,就說瑛嬪身子不適,請她家裡人來看看,”槿汐答應了一聲,我笑問瑛嬪:“本宮擅作主張,不知瑛嬪可還願意,”

瑛嬪慌忙跪下,“多謝淑妃娘娘厚愛,嬪妾福薄,父母去世,家中已無親眷,所以才被德太妃從府裡挑了送入宮來,”

“哦,”我長眉微挑,“既不是思念家人,本宮卻不知瑛嬪為何傷心了,皇上對妹妹聖眷頗隆,難不成有人為難你麼,有什麼委屈隻管和本宮說就是,”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