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任珠簾閒不卷(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2154 字 6個月前

剪秋答了聲“是”,將放在黃梨木桌上的一卷畫軸徐徐打開,兩端紫檀卷軸,畫卷筆法精妙,麵容栩栩如生,衣褶紋理無不纖毫畢現,正是我送給薑小媛的“觀音送子”圖,

“此畫有何不妥麼,”我問,

水藍色墜珠帳簾後徐徐站起一個女子的身影,“這畫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仿佛是前朝畫院畫師沈蘋之手,沈蘋最擅畫觀音圖像,自然不會有什麼不妥,”簾後的女子巧笑倩兮,正是榮嬪赤芍,她安慰似的拍一拍薑氏的手,打量我幾眼,“小媛失子之痛,娘娘還盛裝前來,不怕人見了刺心麼,”

我淡淡一笑,“原來穿衣打扮,被不同的人見到真的會生出不同的見解來,果真有心人有心生嫌隙了,本宮盛裝前來,正是不想薑小媛見了刺心,難道榮嬪覺得本宮素服前來才算是安慰小媛了麼,倒不怕小媛更觸景傷情,”

榮嬪一時語塞,隻好道:“淑妃機變過人,心思深沉,嬪妾如何能比呢,”

“既然自歎不如就要服管教,赤芍,當年你在本宮身邊時本宮是如何教導你的,”燭影搖紅,貞妃坐在窗前橫榻上,羅扇輕搖,窗外流螢點點飛舞雪白橙花之間,愈加顯得臨窗而坐的貞妃意態嫻靜,“與尊上應對,不可挑釁,不可輕浮,不可出言無狀,尤忌口出輕狂言語,你可還記得嗎,”

赤芍本是貞妃的侍女,如今舊主問話,她一時不敢抗辯,隻氣鼓鼓站著不說話,然而貞妃素來文靜少寵,赤芍又是心高之人,更兼在得寵的風頭上,到底按捺不住說了一句,“嬪妾如今已非奉人巾櫛者,不必再按貞妃娘娘教訓說話做事了,”

貞妃輕輕搖頭,並蒂海棠花步搖步搖上垂下的銀子流蘇晃出點點柔和的光暈,“如今你已不是侍奉灑掃的宮人,得寵而成上位,這是你的福分,然而無論如何身居高位,禮數教養都不可或缺,否則你位份再高,彆人都不會心悅誠服,”

榮嬪平生最恨被人指點是貞妃身邊伺候的舊人,如今被貞妃當著眾人一言一語教導,她一時發作不得,不由氣得滿麵通紅,狠狠絞著手中的卷子,

閣中有濃重的草藥氣息,閣子太小,人又多,難免有些窒悶的氣息,有小宮女上來往角落的八珍獸角的鏤空小銅爐裡添了一勺百合香屑,香料才燃起來,已有年長的姑姑三步兩步趕上來,朝著後腦勺便是一掌,“不要命了麼,什麼時候了還敢用香料,也不怕傷了小主貴體,”她猶不解恨,雖不敢朝著我,可口中依舊碎碎罵道:“狠心短命的東西,不怕再有人混了麝香進去害小主麼,”

我不說話,隻瞟了李長一眼,李長會意,一把握了那宮女的手腕出去,口中嗬斥道:“雖然荷香你是小主的陪嫁侍女,但宮裡規矩怎能疏忽,即便你要管教那些不懂事的,也不能當著皇上和娘娘的麵管教,成什麼樣子,嘴裡還不乾不淨的,”他推了荷香出去,吩咐小廈子,“掌嘴三十,好好叫她記著教訓,”

薑小媛一直未曾出聲,直聽到要掌荷香的嘴才露出惶急的神色,才要開口求情,見玄淩隻是毫不動容,隻好無可奈何地把話咽了下去,

榮嬪冷哼一聲,指著畫卷道:“這畫是淑妃娘娘所送無疑吧,”

我瞥了一眼,從容道:“是,”

“那麼,娘娘好機巧的心思,好狠毒的心思,”她掩不住眼底冷毒而得意的鋒芒,“小媛緣何會小產,正是麝香熏然之故,而太醫已經查過,小媛所用香料,所食食物皆無沾染麝香,而小媛失子,正是因為她太過看重娘娘所送的這幅畫,”

薑氏掩麵,伏在玄淩胸口痛哭不已,她小小的肩膀大力地瑟縮著,抖動的起伏像海浪一樣一漲一落,“臣妾感念淑妃娘娘心意,送來這副觀音送子圖,臣妾又求子心切,想早日為皇上誕下一子半女,便日日在畫像前誠心祈福,誰知……”她指尖發顫,抖索著用力扯開畫卷兩端的紫檀木畫軸,“誰知這裡頭竟塞滿了麝香,”

她手指一鬆,空心的紫檀木卷軸內滾落許多褐色的麝香,那樣濃鬱的氣味,我嫌惡地屏住呼吸,彆過頭去,

“這畫是淑妃遣人送來的,送來之後便懸在那裡沒人動過,除了淑妃還會有誰能動手腳,”薑氏恨得死死咬了唇,目光幾欲噬人,她痛哭失聲,“皇上,皇上,臣妾好害怕,與臣妾一同入宮的瓊貴人不明不白死了,臣妾一直怕的做惡夢,臣妾已經很尊敬淑妃了,從不敢得罪她,凡事小心翼翼,為什麼她還要害了臣妾腹中的孩子,”她猛地抬起頭來,眼睛迸得血紅,幾乎要縱身撲到我的身上,“淑妃,你若不喜歡嬪妾,嬪妾大可退居冷宮,但你不能害我的孩子,你不能,”

我後退一步,欲避開她失子後形如瘋癲的情緒,然而玄淩上前一步,緊緊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心有粘膩的冷汗,那種濕冷的觸感有發滑的虛弱,他逼視著我,吐出喉底的暗啞,“淑妃,你有沒有,”

“不會,淑妃斷斷不會,”貞妃上前兩步,婉聲勸道:“皇上忘記了,臣妾當年有孕被禁足,是淑妃想儘辦法照拂臣妾,她既然肯與臣妾為善,又怎會去害死薑小媛的孩子,淑妃不是這樣的人,”

“娘娘,時移世易,您和小媛是不一樣的,”榮嬪笑吟吟吐出冰冷的話語,像小蛇的信子“噝噝”地鑽向貞妃,“您是無寵而有孕,對盛寵回宮的淑妃能有什麼威脅,而小媛是盛寵而有孕,萬一將來生下位皇子,可是前途無量,對失寵而有子的淑妃而言,能不防範於未然麼,”

所謂情勢,榮嬪已經一針見血,宮中諸人,大約也都是這樣想的吧,

貞妃一時無言,隻是反複道:“淑妃不會這樣做,”

玄淩看她一眼,“燕宜,或許是赤芍想得太多,但的確,有時你看人看事未免太簡單了,”

貞妃聞言訥訥,複又低下了頭,“皇上這樣看臣妾麼,”她苦笑,終於沉默,“但臣妾始終相信,淑妃不會這樣做,”

玄淩不再理會她,隻看著我道:“朕隻要你回答,做過或者沒做過,”

宮內靜極了,遙遙卻隻聽見遠處青蟬在楊柳間喋喋不休,聲聲知了知了,風動竹影移,月光漸照東天,紫銅鶴頂蟠枝燭台上的蠟燭燃得正旺,化下的滴滴紅蠟,當真似紅淚一般,靜靜滴垂落無聲,

“臣妾回答了皇上就會相信麼,還是皇上心中其實早已認定是臣妾所為,那麼臣妾回答與否其實真的無關緊要,”

玄淩伸手以二指輕輕托起我的下巴,目光直欲探到我眼眸深處,他的手指薄而修長,觸在我下頜的皮膚上有森森的涼意漫出,“淑妃,朕隻要你一句話,”

如此冷然相對被他逼問,是我與他都想不到的,眼角的餘光望見依牆而立的貞妃,暗紅的燭光散落她眉間眼角,神色悲憫,是憐我,也是憐她自己,

“臣妾以為皇上和臣妾相知至此,皇上是絕不會來問臣妾這句話的,終究是臣妾看人看事太過樂觀,” 我的眼中不可抑製地漫上淚光,酸澀之味亦哽上了喉頭,

樹影透過輕薄如煙的蟬翼紗映入室內,枝葉縱橫交錯,似迷茫詭譎而不可知的人生,他眸中有熾熱一點彌漫上眼底深不見底的寒潭,

榮嬪急切道:“皇上斷斷不可再心軟了,上次瓊貴人的事已經不明不白饒過去了,若再不狠下心腸,隻怕宮中以後是非更多,”

我轉頭望著薑小媛,“這畫是本宮半月前讓槿汐親手送到的吧,”

薑氏哭紅了眼,瞪著我哽咽道:“是,若非這半月來我日日對著這幅畫,我的孩子也不至於是這樣下場,”

“這幅畫是氐州都督贈與本宮,在送給小媛前本宮自己已掛在宮中數月,所以斷斷不會有問題,”

榮嬪連連冷笑,“有無問題並非你說了算,薑小媛小產,你無可辯駁,”

風吹過千葉修竹響聲沙沙,好似無數的雨點落下,我轉首,窗外,卻是滿天星光,銀河千裡,我忽而微笑出來,望著玄淩深深的眼眸,“因為臣妾已經懷孕兩月,如果此畫有麝香,首先受害的人會是臣妾,”

我望著來不及掩藏好震驚神色的榮嬪,“自然榮嬪也會懷疑此畫本無麝香,是本宮專門為小媛所加,可是本宮又如何得知這畫小媛會是朝夕相對還是放入庫房置之不理,本宮沒有神機妙算,更不曾在小媛有孕後踏足半步,若真行此招,實在是險之又險,”

我的話未完,玄淩眼裡頓時如倒映進滿天銀河繁星,盛滿閃閃晶瑩,他喜道:“真的,真是有了孩子,”他伸手便要扶住我坐下,

我不經意地一避,站直的那一瞬眼波冷淡地拂過他的臉,旋即安靜地垂目,“臣妾沒有衛太醫在旁照拂,所以一直不敢張揚此事,”

他歡喜道:“嬛嬛,那你先坐下,不要動了胎氣,”

我依舊垂眸,“臣妾已經被冤兩次,實在不想再有下次,皇上是否該將此事給臣妾一個交代,”

榮嬪猶不肯死心,掙紮道:“不是淑妃親手所為,也有可能是旁人,那畫不是槿汐送來的麼,或者是淑妃指使崔槿汐也未可知,”

“槿汐,”我含著渺漫如煙雲的笑意,逼近了看她,“如果不是槿汐,會不會是與她交好的李長,不是李長,會不會是李長的主子皇上,如你這般,何時才能善罷甘休,豈非宮中大亂,人心思變,不當其位,亂生是非,本宮不會罰你,隻看皇上的旨意,”

“皇上……”榮嬪極委屈,扭了絹子看著玄淩嬌聲喚,

“赤芍,這一晚你咬著淑妃不放,已經鬨騰得夠厲害,淑妃說得不錯,少生是非,你該學學你的主子貞妃,學人家是如何貞靜有禮,”

貞妃清幽眼波緩緩漾入玄淩眸心,“皇上該叫赤芍靜靜心思,當初臣妾沒有教導好她,終究是臣妾的過錯,”

玄淩思忖片刻,“小廈子,你送榮嬪回去,叫她每日抄寫三十遍《女訓》,不學會靜心安分,朕不會放她出來,”

榮嬪還要再說,終於被玄淩眼神嚇住,恨恨看我一眼,掀了簾子出去,

我眸光微轉,一一掃視閣中諸人,薑氏早被驚得不敢再哭,隻有一聲沒一聲地啜泣著,低低地壓抑著聲音,

我喚過方才伺香的小宮女,“你過來,”

那小宮女怯怯的靠著牆蹭過來,倏地腿一軟跪在我跟前,我看也不看她,“小媛宮中的香料可都是你伺候的,”

“是,”她嚇得頭也不敢抬,怯生生答,

“你把手伸出來吧,”

她的手瑟縮在背後,久久不敢動,薑氏狐疑地看我,“淑妃要做什麼,”

我淡淡道:“麝香氣味濃厚,用手觸摸後容易被察覺,所以要害小媛的人很有心,借紫檀的氣味來掩蓋麝香,但是那個人肯定會用手觸摸到麝香,小媛的閣子不大,人也不少,想要不被察覺,除非那個人的手本就經常會沾染各種香味,”我喚過李長,“你細細聞她的手,可有麝香的氣味,若無,那麼是本宮多心;若有,就細細審她,是誰背後主使,”

李長抓住小宮女的手用力掰開細細一嗅,已經變了臉色,“回稟娘娘,果然有麝香的氣味,”

薑氏淒厲地喊了一聲,已經猱身撲上去,隨手抓起一把尺子沒頭沒臉地打上去,綺望軒裡鬨作一團,

哭笑啼鬨皆是戲,平白做了他人衣裳,我隻覺倦怠,攜過貞妃的手,“我倦了,妹妹陪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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