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誰話塵煙綺年事(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0349 字 6個月前

這一年天氣寒冷。到了二月初五方漸漸有些雪止之意。隻是每日早晚仍有些淅淅瀝瀝之意。陰寒亦未褪去半分。

內務府總管梁多瑞向我稟報皇後宮中一月的用度。雖在禁足中。然而一應供應都未缺失。優渥如故。皇後。依舊是皇後。

我細細翻閱。偶爾問幾句。他都對答如流。待翻了大半。我指著賬本問:“皇後宮裡每月的月銀統共是一千六百兩。都是誰管著的。”

“宮人的份例都是繪春姑姑領了。皇後那一份是剪秋姑姑保管的。記錄開支的是繡夏姑姑。”

我笑盈盈道:“這麼說本宮問你也是白問。昨兒個和貴妃說起宮中用度一月比一月大。你瞧是怎麼說。”

梁多瑞陪笑道:“奴才想著。快到年關的緣故。所以主子們要賞賜打點的地方多。手頭難免鬆些。”

我微微一笑。“那也罷了。隻是皇後既然被禁足。大用項也出不了鳳儀宮。怎還會說銀錢不足要向內務府多支了一千兩。”

梁多瑞一時語塞。吱唔著說不上來。隻好悄悄拿袖子去擦冷汗。“奴才也實在不知情。”

我拿眼角瞟了他兩眼。豁地將賬本往桌上一摜。笑吟吟道:“本宮也不知道原來這內務府總管這樣好當。隻要會得做人情就是了。這個月這個宮裡多支五百兩。下個月那個宮裡多支一千兩。你倒是個漫手撒錢的活菩薩。然後跟本宮來哭窮。倒教本宮難做人。”

梁多瑞嚇得趕緊跪下了。求道:“奴才實在不敢呀。隻因著皇後娘娘宮裡的。又每常是皇後跟前的紅人繪春姑姑她們來領。奴才哪裡敢不支。”

花宜在旁笑了一聲。拿了黃楊木小捶子為我捶著膝蓋。口中慢悠悠道:“不敢也都敢了。梁公公還好意思在娘娘麵前說嘴。誰不曉得梁公公是皇後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難免對著鳳儀宮裡手頭鬆些。到底我們娘娘吃虧在沒有這些個好親戚。否則月尾那些日子也不用領著頭緊巴巴地過了。”

梁多瑞麵色發青。忙磕了兩個頭道:“都怪奴才照應不周……”

我揮一揮手。慢條斯理截下他的話頭。“也不敢要公公你照顧周全。昨日皇上剛與本宮說起後宮用度該節儉些。本宮還怕惹這些嫌隙。既然皇後宮裡的錢你隻管給不管用。我也不來問你。你先回去就是。”

梁多瑞不意我肯輕輕放過。連忙千恩萬謝走了。我示意花宜撿起賬本。慵然閉上雙眼。“把這件事回了皇上。皇上若說要查。就回我最近身子不大好。請貴妃主持就是。”花宜忙答應了。往儀元殿去。

這日傍晚天暗得早。我便攜了衛臨到玄淩宮中為他請平安脈。順便將懷淑帝姬即將滿百日的賀儀揀些要緊的告訴他知道。玄淩方批閱完奏章。一手擱於藥袱上由衛臨診脈。一壁閉著眼聽我說完。他囑咐道:“旁的也就罷了。沁水已經晉位容華。過幾日懷淑百日之喜。再晉她為婕妤吧。”

懷淑帝姬生下來時極順利。宮中生養兒女不易。難得沁水是順產。帝姬生得極清秀。玄淩倒也喜歡。待沁水格外優渥。我笑著答應了。道:“待帝姬滿周歲時再晉沁水為貴嬪。也是個正經主子了。”

玄淩淡淡一笑。掩不住眉心淺淺的疲倦。“朕也是這樣打算的。”

春寒寂寂無聲。比之晴冬天氣愈加寒冷陰濕。連向晚的寧靜時光都似被濕冷的空氣黏結住。凝神看去。窗外凍雨緩慢灑落。似漫天飛舞著無數細小冰珠一般。有冰冷的雨絲打在窗欞上。“沙沙”地聲音如春蠶吞食著碧色桑葉一般。

玄淩側耳半晌。輕輕道:“三月的親蠶嘉禮。就由你來主持吧。”

我欠身道:“臣妾隻是嬪妃而已。親蠶嘉禮素來由皇後主持。臣妾不敢僭越。”玄淩輕輕一哼。並不多言。我思忖著道:“或者莊敏夫人亦可代勞。畢竟她出身高貴。”

玄淩正欲說話。忽聽得廊下有絲履薄薄的響聲湧起。伴著珠翠玲瓏之聲漸漸靠近儀元殿。玄淩輕輕蹙眉。“是誰。”

我打起靈獸呈祥的珠綾簾子。正見蘊蓉牽著雪裡金遍地錦滾花鑲狸毛長裙在垂花長廊下行來。步履沉沉似乎比平日凝重。可以聽見地麵上細碎的水珠在她足下瑟瑟地迸起。她素來嬌豔的麵龐沉如寒水。並無一絲溫和的表情。兩梢丹鳳眼驕然揚起。眼角淡紫含金的胭脂敷得薄薄的。似孔雀打開的華麗的尾扇。隨著她的行走。那扇便似在水凝般的空氣中劃出了兩道無形的鋒芒。一路慌得立在廊下階前的宮人們紛紛跪下。

我將簾子遞給宮女掀著。回首抿唇笑道:“可見不能背後說人。說曹操曹操就到呢。”

蘊蓉扶了侍女的手進來請了安。似有些不樂意的樣子。玄淩不由問道:“什麼事這樣氣鼓鼓的。誰惹著你了。”

蘊蓉“嗐”了一聲。埋怨道:“也沒什麼。隻是怪奴才們不濟事。臣妾想要點什麼都要不來。”

玄淩不由好奇。笑道:“還有你要什麼能要不來的東西。但凡好些的。朕都先給了燕禧殿了。連淑妃那裡都未必比得上你。”

蘊蓉“嗤”地一笑。複又板了臉道:“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是臣妾得了一個新方子。皇上知道。臣妾身邊的瓊脂原是外祖舞陽大長公主的陪侍。她的妹妹瓊蘿廚藝極好。曾經伺候過純元皇後的身孕。純元皇後過世後便被遣出宮了。前兩日瓊脂回去探親。聽瓊蘿說起純元皇後在世時吃東西十分講究天然氣韻。凡是蒸煮食物。皆用竹葉、箬葉或芭蕉葉擱在蒸籠底上。臣妾覺得極風雅。所以也想學著做。”

玄淩原本懶懶地聽著。聞得“純元”二字。不知不覺便含了一縷溫煦的笑意。連臉龐的弧度易柔和了不少。“朕也不知她喜歡用些什麼葉子。隻是覺得她宮裡小廚房所製食物皆有草木清馨。的確氣味良佳。與眾不同。”

“是了。”蘊蓉聞得玄淩亦這樣說。不覺笑起來。“臣妾想竹葉太細碎。箬葉總用在粽子上。氣味聞慣了。便想新鮮些用芭蕉葉子墊著蒸一籠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誰知奴才們非說今年天氣冷。連芭蕉芯都凍壞了。所以不能得好的。臣妾好容易有些彆致心思卻不能得償所願。故而生氣。”

玄淩笑著道:“那有什麼難的。一時口腹之欲而已。等天氣暖和了。朕把上林苑的芭蕉都賜給你。你想摘多少便是多少。隻彆忘了蒸上什麼也給朕留一份。”

蘊蓉這才歡喜起來。笑生兩靨。“這是純元皇後的心思。蓉兒不敢忘了表哥的。”

衛臨為玄淩把完脈。回道:“皇上一切都好。隻是彆勞累著了。今年時氣不好。皇上熬夜多了亦傷身。微臣會給皇上開一些調理的方子。皇上按時吃著就好。”

玄淩點點頭。“溫實初不常在。你的醫術倒也過得去。”

衛臨躬身道:“多謝皇上誇讚。”他轉首。笑吟吟向胡蘊蓉道:“微臣有句話要多嘴。不知娘娘肯聽一句否。”

蘊蓉滿麵含笑。把玩著小指護甲上一粒明光爍爍的鴿血紅寶石。打量他兩眼道:“表哥既誇你好。你說就是。”

衛臨垂手道:“方才娘娘說起用芭蕉葉蒸煮食物。人人都以為芭蕉隻可觀賞。其實入藥也是極好的。芭蕉味甘。淡。性寒。《本草》上說可治心火作燒。肝熱生風。除煩解暑。對熱病、水腫、腳氣、癰腫、燙傷皆有效。”

玄淩若有所思。“純元體質燥熱。可見她的彆致心思亦可養生。是極好的。”

衛臨陪笑道:“皇上說的是。隻是芭蕉性寒。平時少吃些是無妨的。隻是有孕婦人便不可輕易碰了。因為芭蕉與桃仁、紅花等藥一樣。有破瘀消腫之效。雖不及紅花藥效明顯。但若蒸食。其藥力會緩緩滲入食物。天長日久。亦會傷身。”

蘊蓉微微一驚。即刻板了臉斥道:“皇上誇你一句罷了。你莫要危言聳聽。芭蕉而已。若真有毒。純元皇後怎還敢食。”

衛臨忙恭聲道:“夫人勿要動氣。微臣所言不過是說孕婦慎用罷了。京師地寒。京人少用芭蕉入食。所以往往連醫者也不知芭蕉藥理。而微臣年輕時曾遊曆南方苦熱之地。當地山民便懂得這些。實在不是危言聳聽。”

蘊蓉微微一怔。神色間漫生出掩飾不住的惶然。低呼一聲。“表哥。衛太醫說孕婦慎用。可是瓊蘿是伺候純元皇後有孕時飲食的。那麼她所見皇後用芭蕉入食蒸煮。那必定是皇後身懷六甲之時。這……”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逐漸變成和窗外殘雪一般冰冷而倉惶。“臣妾聽聞母親說起宮中傳聞。說純元皇後產下的皇子並未活下來。而且身帶青紫瘢痕。當年貴妃侍奉在側。連她亦是見過的。”

春寒料峭。加之夜雨寒涼。玄淩早已披上了家常墨絨遍底銀滾白風毛直身錦袍。鎏金鶴頂蟠枝燭台上。九枝花燭參差而燃。花燭外籠著鮮紅宮紗燈罩。燭光透著溫暖明亮的橘色如溫泉般汩汩流在他墨色的衣裳上。無端帶出一抹淒絕的豔色。他的眉心緊鎖成“川”字。似有無法負荷的痛苦記憶在眉心糾結。他輕輕的聲音如夢囈一般。“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沒有了氣息。全身冰涼冰涼。而且帶著青紫瘢痕。十分可憐。他在朕的懷中。一點氣息也沒有。冷得似塊冰一樣。朕心裡也冷得似塊冰一樣。朕怎麼抱著他都暖不過來。太醫告訴朕。孩子在母腹中體虛。又兼之受了驚嚇。所以在母腹中夭折。身帶青斑。他受的那些驚嚇。皆是因為廢德妃甘氏與廢賢妃苗氏覬覦後位。百般折辱。才致使純元不能靜心養胎。那孩子。太無辜……”

“皇上節哀。”我柔聲安慰。“過去的傷心事。皇上勿要總放在心裡。於龍體不安。”我使一個眼色。槿汐會意。端上一碗早已準備好的杏仁茶奉上。我溫言道:“甜食能寬心舒懷。皇上吃一口吧。”

玄淩一見那杏仁茶。麵色愈加沉鬱而哀傷。“這杏仁茶。亦是純元在世時所喜。”槿汐怕引得玄淩傷心。忙道:“這杏仁茶涼了。奴婢再去換彆的點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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