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奔到近處,但見一色軍士服製皆是大周軍中式樣,人既矯捷,馬亦雄駿,虎虎生威,前麵十二騎人馬奔到跟前三十餘步,拉馬向兩旁一分,最後一騎從內中翩然馳出,馬上之人一襲銀甲白袍,於灰藍天色下熠熠生輝,愈加襯得他眉目英挺,恍若日神東君耀然自天際落,
有溫熱的霧氣自心頭湧起,凝成眼底一片白蒙蒙的氤氳,熱淚盈眶,
我從不曾想到,會是他來,
摩格瞥我一眼,揚起眉向他道:“幸會,隻是我沒想到是你來,”
他於馬上拱手含笑,“可汗離開大周,清未及相送,怕來日難得再聚,所以特來相送,”他望向我,“嬛兒,你送可汗已久,是該跟我回去了,”
四周金戈鐵馬未動,隻聽見風吹獵獵,偶爾一聲馬嘶蕭蕭,我微微發怔,這些年來,他從未在人前喚我“嬛兒”,這樣親密的口吻,我遠遠望去,阿晉與一俊俏少年緊緊跟在他身邊,身後人馬不過千餘人,衣著打扮皆是王府親隨,想來是清河、平陽兩府中人,並無外人相隨,我略略放心,然而,一顆心旋即提起,他這樣出關前來,一旦玄淩知曉,又該如何收場……
我不覺驚痛,玄清玄清,我千方百計保全你安穩,你何苦這樣事事為我涉險,
摩格乜斜看他,“你貴為親王,自當曉得她為何跟我出關,”他停一停,唇角有隱秘的笑意,“若是不舍,也是該由她夫君來向我要走她,而非她小叔子,”
這話極是犀利,刮得我耳膜微微生疼,玄清神色自若,“當年輝山初見可汗,以為可汗是明眼人,誰知今日反而要清來一一告訴,豈非失了可汗一國之君的英明,”
他“嘿嘿”一笑,“你膽子倒大,這樣的話也敢說出口,”
玄清眉心微曲,有愀然之色,深深望住我,“當年清錯失放手,未能留妻子在身邊,乃至多年抱憾,今日斷不能再複當日之錯,”
摩格掃一眼玄清身後之人,一指身後肅立著的十數萬大軍,不由含了輕視之情,“你以為就憑這些人便可做到,”
玄清淡淡一笑,“不是這些人,是我一人,”他琥珀色雙眸有溫潤光澤,緩緩覆上我焦苦的容顏,“雖萬千人,吾往矣,”
摩格冷笑一聲,“清河王千裡迢迢來與本汗說笑麼,”
玄清神色平和,看著他道:“今日清敢來此接嬛兒回去,便不怕可汗人馬之眾,但可汗貴為一國之君,若以大軍壓陣,清亦不敢多言,”
摩格聞言不覺微微含怒,輕哼一聲,語中隱然含了幾分銳氣,“你不必拿話來激本汗,本汗亦不屑以多欺少,”他昂首道:“赫赫人的規矩,若要為女人起了爭執,那是兩個男人的事,”
玄清躍下馬,敬道:“雖然可汗曾為製清而用十香軟筋散,但有可汗這句話,清覺得可汗是磊落之人,”
摩格不覺失笑,“那是政事,那些手段用不到今日的事上,”
摩格身後近侍聽他如此說,不覺蹙眉上前,耳語了幾句,摩格愈聽愈是皺眉,揮手道:“不用你們,”他收斂笑意,向玄清道:“你要帶走她,先得問問我這把焦尾圓月刀,”
玄清微微一笑,道:“焦尾圓月刀名氣甚大,可惜在我玄清眼中,不過也是破銅爛鐵罷了,利器之利,堪比人心之堅麼,”
他說這話,原和我方才與摩格所說的話一般,我心下柔軟,凝望他微笑不語,他亦回望著我,笑容溫柔,如日色輕湛,
我心中柔軟如一池春水,他與我,果然是有靈犀一點的,隻要我們在一起,身陷這絕境之中,又有什麼要緊,我心中如此想著,隻覺世間什麼都不能叫我害怕,隻要他在,他在就好,
我徐徐行至他身邊,拂落麵上輕紗,燦然向他一笑,“那刀甚利,你要小心,”
他溫然含笑,“好,我還要帶你離開這裡,”
摩格獨立人前,見我與他言笑晏晏,一手搭在刀柄上,向玄清道:“我勸你一句,我要甄嬛做我的閼氏,連你們皇帝也答應了,是誰也更改不了的事,你一個閒散王爺,其實很不必攪這趟渾水,”
玄清雖是答他,眸光卻隻駐留在我身上,他正聲道:“今日隻要我玄清有一息尚存,絕不想再失去嬛兒,今日之戰或許清會不敵可汗,但若有一絲害怕,就枉為男兒,”他這話磊落大聲,被肅殺的風沙一撲,字字若銅石金器錚錚擲地,
他將我攔在身後,輕聲道:“我在這裡,”
我輕輕點一點頭,靠近他身旁,與他的手緊緊相握,我轉首見他肩膀衣上有一道裂紋,想是騎馬急馳而來,衣裳裂了也不曉得,我拔下發上針簪,從裙上抽出一縷絲線,繞了一繞穿進去,柔聲道:“你衣裳破了,我先為你補一補吧,”
他道:“好,你許久沒有為我補衣裳了,”
我欠身向摩格,“勞煩可汗稍等片刻,”
摩格頷首應允,四周千軍萬馬環伺,風沙嗚咽,偶爾響起一聲戰馬的悲鳴,更覺悲涼蕭蕭,
我一壁低頭縫,一壁輕聲道:“你和摩格一戰,便贏了他,為顧全他的顏麵,他身後千軍萬馬亦不會袖手旁觀,”
他用力握一握我的手,低聲道:“我自知不活,隻是不想你和他遠去大漠,皇兄可以不顧你,我不可以,”他的目光凝在我臉上,“我曾經眼睜睜失去過你一次,這一次我總得為你做點什麼,所以無論如何,我隻要你好好活著,哪怕沒有我,”
針腳繞成一個如意紋,我低頭用力咬斷,迅速抹去眼角沁出的一滴淚,隻抬首含笑望著他,一字一字拚了全力,道:“始知結衣裳,不如結心腸,今日你若死了,我絕不獨自活著,”
荒涼的原野上空,有孤雁橫掠過天空,悲鳴嘶嘶,絕望到如此,
我心中卻是歡喜的,
他撫一撫我的臉,眼角隱約有一點淚光,笑道:“傻子,”
我亦笑,淚水卻依依滑落下來,沾濕他的肩頭,“你才是個十足十的傻子,”
玄清伸手仔細撫一撫針腳,抬首向摩格道:“可汗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