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千載琵琶作胡語(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671 字 6個月前

摩格似有怔忪之色,有片刻的失神,很快揚起頭來,目光冷冷從我與他麵上劃過,摩格把手中的焦尾圓月刀往地上一拋,神情頗為懊喪,仰天長嘯一聲,道:“不比了,你的確比我更喜愛她,”他回頭瞧一瞧我,對我道:“你不說話我也曉得,你心裡,也是像他喜愛你一樣喜愛他,”

玄清微微笑著,深情看向我,對摩格道:“可汗說的不錯,我心裡隻有她,她心裡也隻有我,大汗,多謝你,”

摩格麵色陰沉如鐵,道:“那個皇帝可不如你多了,隻是赫赫國中如今皆自我要娶一身份貴重的女子為閼氏,你現下要帶她走,我何以向我族人交代,不免被國中人恥笑,”

玄清聞言雙肩微微一震,頗有躊躇為難之色,我見他如此神情,不覺疑惑,隻含了疑問的目光看他不語,

摩格話音吹散風裡,唯有嗚咽之聲,像是女子低低垂泣,卻聽得一個女子清淩淩的聲音溫婉傳出,帶著一點糯糯的軟意,“那麼,我跟你去,”

這聲音這樣熟悉,我乍聽之下不覺神色劇變,立時轉過頭去,不是玉姚又是誰,方才我心神俱在玄清身上,竟未發現玉姚作了男裝打扮混跡在親隨之中,我不覺色變,一把拉住她急道:“玉姚,你怎麼來了,”我立時看住玄清,不覺含了惱意,“玉姚不懂事也罷了,你怎能讓她隨軍前來,”

玉姚還是尋常沉靜如水的容色,喚我道:“姐姐,姐姐彆怪姐夫,是我自己執意求了小妹與九王要跟來的,”

我心中焦急,低聲喝斥道:“你快回去,我總有彆的法子回去,”

“彆的法子,”她微微一笑,“到上京前渭南河發了大水,許多人都被堵在了岸邊,我瞧見姐夫拚了命帶人躍過高漲的河水,他這樣不顧一切來救你,我這個做妹妹的已經十分慚愧,”她雙眸素來是黯淡的,此刻卻似燃著一把灼烈的火,熠熠地閃爍著,“姐姐,我曉得你在宮裡過什麼樣的日子,皇上能出賣你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能回去這樣的人身邊,”她看一眼玄清,“這些日子來我看得極清楚,姐夫心中喜歡的人並不是玉隱,而是你,我理不清究竟為何他娶了玉隱,但他這樣來找回你,當是情深意重之人,你不如……跟他走吧,天涯海角,總要為自己一次,是不是,”

玉姚性子最是溫和沉靜,甚少有這樣激烈的言語,她兩頰微紅,似一朵燃燒著的木棉花,“姐姐,我從前再錯,總算是為過自己一次,雖然我錯了……姐姐,我牽累了你們那樣多,你讓我可以補償一次,讓我心裡好過些,”

我緊緊按住玉姚的手,急道:“你還年輕,管溪的事我們從未曾怪你,也無需你以此補償,我讓六王送你回去,平平安安嫁了,你不要有糊塗主意,斷不能嫁去赫赫毀了自己一生幸福,”

玉姚神色淒惘,唇邊泛起一渦苦笑,“姐姐,我還有幸福可言麼……我已經心如死灰,與其老死家中,日日懺經,不如讓姐姐成全我一次,讓我可以贖去罪孽心安理得地活著,”她咬一咬唇,“何況我既來了,就沒想過要回去,”

我心中大震,玉姚在家中姐妹中最是溫柔軟弱,卻不想果然姐妹一脈,骨子裡都是那樣倔強,

玉姚微微一笑,推開我的手,霍地散開發髻,青絲如雲流瀉,她並無畏懼,行至摩格身前福了一福,道:“可汗明知姐姐有兒女牽掛,終究放心不下,與其如此為難姐姐,可汗不如帶我去赫赫,”

摩格饒有興致地看著玉姚,笑道:“你要去我便帶你去,你可知我費了多大力氣才要到你姐姐,你又如何與你姐姐相比,”

玉姚也不惱,隻是含了淺淺暮春月光樣的笑意,“玉姚確實不能與姐姐相比,可是可汗對國中之言娶貴家女為閼氏,而不坦言娶大周淑妃,可見可汗也忌諱奪**子落人口實,姐姐固然貴為大周淑妃,權傾六宮,可玉姚也是淑妃之妹,隱妃之妹,平陽王妃之姐,承懿翁主小姑,大周親王的小姨,帝姬皇子的姨母,若論身份,玉姚未必遜色於姐姐,更不會為可汗招致非議,”微風拂動她垂散的長發,愈加襯得她削瘦身量如一枝風中輕柳,盈盈生色,隻聽她口齒清靈,娓娓道來如玉珠緩緩傾落玉盤,極是動人,“其實可汗強要姐姐和親已屬不智,姐姐年長,玉姚年輕,舍長取幼,是為一;姐姐嫁為人婦,玉姚尚未出閣,舍女取婦,毀人家舍,散人親倫,是為二;姐姐有兒女夫君牽掛,可汗帶回姐姐的人也帶不回姐姐的心,費儘心思也枉然,是為三;最要緊的是,皇上雖將姐姐與了可汗,可是奪妻之恨不共戴天,眼下皇上不說什麼,可來日皇上也好太子也好,想起奪妻失母之恨,可汗以為赫赫還能安居大漠麼,何況君辱臣亦辱,到時君臣一心欲滅赫赫,可汗以為如何,”她纖白玉手一指玄清,“六王是諸王之中性子最溫和的,連六王與九王都派出親隨追回姐姐,可汗天縱睿智,自然無需玉姚再多言,”

摩格銳利的目光似要鑽透她一般,隻牢牢盯著她,“你倒是很會說話,”

玉姚麵上一紅,終究漏了幾分靦腆之色,“玉姚隻是如實相告,”

摩格鼻翼微動,瞥了玉姚一眼,“你並不如你姐姐美,”摩格一言,連他身旁近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並不把玉姚放在眼中,

玉姚瑩白如薄玉的皮膚下沁出如血的紅暈來,片刻,玉姚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晶瑩烏沉,定定望著摩格,“玉姚自知容貌不及姐姐,但可汗最是明理,乃不知娶妻娶德,娶妻娶勢,且可汗娶妻不止為家事,更為國政,豈為區區容顏而廢家國大事,”

摩格一怔,反而笑起來,“你小小女子,倒有這樣的心胸見解,”

這樣的心胸見解麼,我心中一酸,年少時的玉姚心思如清水輕緩淺淡,能說出這樣的話,大抵不過是傷心情絕得厲害了,但凡女子,唯有傷透了心,才肯明白世事涼薄,不過如此,

玉姚的笑意淺淺涼下來,似一抹淺淺的浮雲,風吹便會散去,“多謝可汗誇獎,”

摩格揚一揚手,“可是以你一己之身,本汗還是不願放她走,”

玉姚仿佛已料定了他有這番話,輕輕向玄清喚了一句,“姐夫,”她走近玄清身邊,語氣雖輕柔,卻字字錚錚,“姐夫,我曉得要求你送我來你心裡也十分難受,可是世事艱難,不得不做擇其一而為之,而且,為了姐姐,我是心甘情願的,”她停一停,語中已微含哽咽之聲,卻又帶了歡喜與欣慰,“今日我喚你‘姐夫’,並非為了玉隱,而是姐姐,許多事,我現在才明白……姐夫,姐姐不能再回宮去,你這樣出關再回去也是艱難,幸得玉隱和小王子在小妹王府中,有小妹在,皇上終究不會為難她們,你便帶著姐姐走,走得越遠越好,我成全不了自己的,但願姐夫能成全自己與姐姐,”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還有那張方子……”

玄清眼底有不忍之色,然而她這般鄭重托付,玄清道:“你放心,”玉姚露出欣慰笑意,從玄清手中取過一張薄薄的紙箋,轉身向摩格道:“小女自知無用,唯有通得一點皮毛醫術,所以尋來一張能治時疫的方子,但願有益於可汗,”

摩格眼底轉過一絲冰冷銳色,很快笑道:“你難道不知皇帝已經給了我治時疫的方子,否則我怎肯退兵,”

玉姚輕輕“哦”了一聲,徐徐道:“皇上乃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他的方子說能治時疫就必定能治,可汗也是英明過人,定是試過藥方有效才肯撤兵,隻是玉姚有一事相問,是否軍中患時疫之人被醫治好之後仍時有手足酸軟、體力不支之狀,可汗自然會以為久病體虛,但宮中侍女治愈時疫後也不過七八日便能體健如前,難道軍中猛虎尚不如區區女子麼,”

玉姚每言一句,摩格眉頭便皺緊一分,待到玉姚說完,摩格已是雙拳緊握,勃然大怒,“我早知皇帝詭計多端,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是了,皇帝並未食言,那方子可治時疫卻藥性霸道,你要說他詭計多端,心胸狹窄也不為過,今日他連自己的女人都肯給你,來日會做出怎樣的事來誰也不知,”玉姚聲音溫柔清婉,然而此刻一字一字說來,卻連旁人都能覺得身上冒起森森寒意,我與玄清對視一眼,深知玄淩個性,必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玉姚揚一揚手中藥方,“玉姚彆無長處,隻是千方百計求得這一張方子,可使時疫儘除而不傷身體,”

摩格伸手拿過方子,冷笑一聲,“隻是藥材而已,如何能救我赫赫子民,我又憑什麼信你,”

玉姚謙謙施了一禮,“藥材好取,烹法隻在玉姚手中,可汗大可帶玉姚回去,玉姚不過是一介孤身女子,藥方無用,頂多可汗將士還是眼下情狀;若有用,便能救可汗兵力,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想必可汗也明白,若那方子上連烹煮之法都細細告知,玉姚如何能換走姐姐呢,”

摩格略略思忖,擊掌笑道:“好,好,這心思脾氣和你姐姐一般無二,本汗無話可說,”他深深看我一眼,“你跟他走吧,”旋即頭也不回吩咐身邊近侍,“扶西帳閼氏上車,”

那近侍躬身行至玉姚身邊,道:“請閼氏上車,”

玉姚推開他手,徑自跨上馬車,轉首向我露出清怡笑顏,“姐姐保重,玉姚便去了,”

我心中大痛,伸手握住她手,不覺熱淚潸然,泣道:“玉姚……”

玉姚單薄的容顏仿佛開在逆風中一朵潔白的花,嗬氣便能融去,“姐姐,我是為自己好過,並不是為你,所以姐姐不要傷心,”她停一停,“姐姐,我是為自己,你也要為自己一次,是不是,”

馬車緩緩前行,她瘦弱的手臂緩緩從我手中脫出,怎麼拉也拉不住,

塵土遠揚中,她清瘦的身影緩緩掩去,一去紫台連朔漠,唯餘夕陽如血,染紅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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