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鸞鏡朱顏驚暗換(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6783 字 6個月前

玄淩緩緩退開兩步。“你多大了。”

玄淩的問話極突兀。玉嬈的臉色都白了。又驚又疑。然而君王的話不可以不答。母親倒也神色從容。“臣婦年過半百。今年正好五十。”

“年過半百。年過半百……”玄淩低低呢喃。“你若還在。也會是她現在這個樣子吧……”他的神智漸漸清醒。勉強笑道:“夫人保養得宜。望之如四十許人。所以朕冒昧問了一句。”

母親微笑恬然。是最合宜的大家風度。進退得宜。“皇上稱讚。臣婦實不敢當。”

從屏風後頭望出去。逆光中母親與玉嬈如一對雙生的芙蕖開在朝陽明光下。如果說玉嬈是一朵初初展開花苞的含露香花。韶華盛極。母親便是盛極已生凋零意。芳華刹那。紅顏彈指老。細看之下也多了風霜侵染之意。

除了一雙眼睛。玉隱是更像她的生母何綿綿的。而我們三個女兒之中。玉嬈長得最似母親。彼時二人並肩玉立。玉嬈便活脫脫是母親少女時的影子。臨水照花。如倒影般相似。

其實父親被貶蜀地這幾年。母親亦受了不少苦。老得有些厲害。若站在玄淩方才的位子細看。即便再好的脂粉也已經遮掩不住母親下垂的唇角。眼角的細紋。鬢邊的白發與鬆弛的臉容。

我輕輕倒吸一口涼氣。玄淩處處厚待玉嬈。不外是因著她那樣像年輕時的純元皇後。

紅顏如花又如何。時光的手如此公平。拂過每個女子的臉。並不偏愛半分。於母親是。於我是。於玉嬈是。於純元皇後亦是。

我緩緩地溢出一縷苦笑。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若真白頭偕老 。於玄淩。於純元。或許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玄淩的口吻極和氣。“老夫人要見淑妃自然無妨。隻是淑妃早起才服過藥。隻怕現下還睡著。夫人與小姨先去德妃處寬坐。等下淑妃醒來。朕會立刻派人去請夫人。”

母親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多謝皇上。”

玄淩道:“夫人似乎極少入宮。朕從前不曾見過。”

母親溫婉而笑。“臣婦一直體弱。又不甚懂得宮中規矩。所以甚少入宮。有時來探望淑妃。也隻是隨眾人一起才有幸遠遠地得瞻龍顏。實在是臣婦福薄。”

玄淩和言道:“老夫人客氣了。淑妃是朕妻子。老夫人便如朕外母。一家子總該時常見見。共敘天倫才好。”

母親和顏悅色地答著話。進退之度十分合宜。我怔怔地想起幼時。大約是五六歲的年紀。純元皇後初初有孕。宮中命婦夫人、京中官員家眷皆往中宮相賀。人儘皆知。那是嫡子。乃為國本。

本是普天同慶的日子。母親回來卻有些怏怏。父親問起時。母親隻是笑言。“人人都說我與皇後長得相似。隻是癡長這些歲數。”

父親是何等機慧之人。旋即道:“以後無事不必入宮了。免生不虞。”

那時我還極小。隻曉得伏在母親膝蓋上把玩著她束腰的絲絛。年紀漸長。早已忘了這樣的話。入宮後幾度浮沉。母親卻極少來探望。偶爾來一次。也趕在玄淩來時先走了。更不去拜見皇後與太後。我偶有疑惑。母親也隻是笑言。“母親不太懂規矩。彆見罪了尊貴之人。何況母親若常來。總有人會有閒話。說你恃寵而驕。外戚來往總是不好。這些你都要記得。要會避嫌。”

要會避嫌……是的。母親是那樣清醒而自知。所以。她與爹爹這般相敬如賓。這麼多年。除了外頭的何姨娘。府中的姨娘不過是擺設而已。

我緩緩捂住自己的唇。失力般倚在屏風上。屏風底上鏤著滿滿的西番蓮花。那樣富麗的花朵。一瓣重著一瓣。深紫紅的底子。用金粉細細勾畫了。密密匝匝。晃得人滿眼生暈。都是那樣炫麗的一片連著一片。

世事如此。我從來不能逃脫。更不能怨恨純元。

良久。我緩緩步出。自幼練成的蓮步姍姍。軟底珍珠繡鞋踏在漫地金磚上寂寂無聲。他見我出現並不驚疑。隻是伸手緩緩撫上我的臉。“嬛嬛。朕忽然發現一件很要緊的事。”

他的手指那樣涼。像是寒冬臘月在冰水裡浸過一般。我隻道:“什麼事。”

他並不答。隻是伸手攬我入懷。“無事。你無需明白。”

我輕輕“嗯”了一聲。“四郎。臣妾有大罪。你如何懲罰都好。隻彆氣壞了自己身子。”

他靜靜片刻。隻是摟著我。似要從我身上覓得一點可以支持他的力量。“塞外風霜大。是朕為難你了。”

我低柔一笑。“臣妾那日害怕的緊。可是後來玉姚來了。玉姚比臣妾年輕。瞧摩格的樣子像是極喜歡她。”

他輕輕拍著我的肩。“都不要緊。你平安歸來就好。”他看我。“既然是你妹妹去和親。摩格也無異議。便罷了吧。往後的事再從長計議。”

我點頭。他亦不再言語。我想了想終究是不放心。“多謝皇上遣六王帶兵來救臣妾。”

他一言不發。雙目微闔。似乎睡著了。似乎是沒有聽見。明亮的天光一絲一絲照在他的麵上。他神色極沉靜安詳。隻是眼角。緩緩溢出一滴濕潤的水珠。

這是第一次。我見他如此失態落淚。疲倦到不能自已。

我掩住麵孔。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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