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隻影無處話淒涼(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794 字 6個月前

待我從顯陽殿出來。已是夜半時分了。

大雨已停。空氣中絲絲清涼之意。蘊著花香清鬱。倒也清爽怡人。

我的步履。幾乎要粘在地上一樣沉重。雖然心事重重壓迫胸臆。卻也做好了所有的盤算。

殿外擠擠挨挨跪滿了各宮的妃嬪宮人。烏壓壓地叫人心慌意亂。幾個年輕得寵的妃嬪已經嗚咽著哭出了聲來。我心裡煩躁。放銳了目色冷冷一眼掃過去。見領頭哭著的正是玄淩從前的韻貴嬪。心頭立刻膩煩起來。我揚一揚臉。示意小允子上前。目光定定落在韻貴嬪身上。聲音裡陡然透出清冷來。“掌韻貴嬪的嘴。”

韻貴嬪猛地抬起頭。瞪住我道:“皇上病的這樣重。臣妾服侍皇上一場。連哭也不許哭一聲麼。”

我並不理會她。小允子走近一步。問:“請皇貴妃的意。打多少。”

我攏緊挽臂紗。道:“打到她不能哭為止。”

我的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不狠辣。但語中森冷的意味已經昭然若揭了。韻貴嬪正要爭辯。小允子哪裡還能容她再開口。早就一掌重重扇在了她嘴上。顯陽殿前懸著無數盞絹製的水紅燈籠。盞盞如鬥大。映著金黃燦爛的流蘇。照得地上光影離合。明亮裡的暗影子有些紅到慘淡的淒淒意味。

夜靜靜的。四麵裡的微風撲到人臉上。也並無寒冷的感覺。端貴妃領著諸位妃嬪一同跪著。偶然冒出一兩聲極力壓抑著的抽泣。像水池裡浮起的粉白泡沫。也迅速湮沒了下去。

小允子的手拍到韻貴嬪保養光潔卻花容失色的臉蛋上。清脆的劈劈啪啪聲像年節時放的一連串鞭炮。炸出一點點乾脆而激烈的聲響。在暗夜裡合著回聲聽來分外有震懾人心的效果。

我微微一動。珍珠密刺蘭花的挽臂紗便窸窸窣窣地擦出一點細微的聲響。我不疾不徐道:“皇上還沒殯天呢。你們就這樣著急著哭麼。給本宮牢牢聽著。一個都不許在這裡哭。全回自己宮裡去。”

到底是德妃、貴妃幾個膽大。悄悄上前。焦急道:“皇上到底怎麼樣。又為了什麼事衝撞了皇上。發作的這樣厲害。貞一夫人一聽見消息。還沒邁出空翠殿就暈過去了。到現在還沒有醒。這可怎麼是好。”端貴妃被吉祥穩穩扶持著。雖然神色還鎮靜。卻也不免有焦慮之色。我看她一眼。歎息道:“皇上還沒有要醒的樣子。究竟是為什麼。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日子還長得很。要是現在就撐不住。以後有我們哭的時候。快回去罷。這裡有太醫照顧著。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德妃關心情切。道:“那麼留誰在這裡伏侍著好。還是位份高的妃子們輪流照顧著。”

我思慮片刻。已經有了主意:“誰在這裡也不好。咱們女人家本來就心意軟弱。一急起來隻會哭。一則皇上醒來若聽見了難免刺心;二則我們在。太醫們診治起來反而掣肘。倒不如各自安心待在自己宮裡守著消息。一旦皇上醒來。想見誰自然會傳召的。”

端貴妃眼中大有擔憂之色。見我亦是憂心忡忡的樣子。終究沒有再說話。

我轉身麵向眾人。嚴正了口氣道:“皇上重病昏迷。太醫囑咐了要靜靜安養。自今日起。誰也不許來顯陽殿吵擾。無論哪一宮的妃嬪宮人來請安。都得先麵見本宮。問過了太醫才能進見。各宮妃嬪更要看好自己的帝姬與皇子。稚子年幼。若驚擾了皇上。這個罪責可不是由本宮來擔當。”

我見李長趨奉在身邊。猛地想起一事。吩咐道:“為皇上主治的邵太醫。不僅不儘心竭力。還使皇上處處勞心。使得皇上病情延誤至此。李長。即刻命侍衛去把他殺了。以儆效尤。”

李長身子一凜。哪敢延遲片刻。立即著人去辦了。不過一盞茶功夫。回來回稟道:“已經處置了。”

韻貴嬪挨打時還有嬪妃敢抽噎一兩聲。等聽到邵太醫的死訊。早一個個都鴉雀無聲了。我見原本如花似玉的嬪妃們一臉驚弓之鳥的模樣。緩和了語氣道:“如今事是以皇上的龍體為先。誰要妨害到了皇上的聖體康健。彆怪本宮不顧平日裡姐妹的情分。姓邵的太醫就是個例。”

眾人無奈。然而留下也無濟於事。隻得唯唯答應著散了。

了結了邵太醫。我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前頭的急風暴雨、起承轉合再多。也隻能按下心來一件一件應付。甄嬛啊甄嬛。已經逼到了這一步。就隻能向前。再不能回頭了。

我橫一橫心。坐上輿轎。冷然道:“回宮。”

回到宮中已近三更時分了。先去側殿看了靈犀、予涵、予潤與雪魄。他們到底年幼沒有心事。早睡得香甜酣熟。我一見他們的純真麵容。一直提著的一顆心才緩緩落到了實處。

我想一想。轉首吩咐小允子。“去喚衛太醫來。”

因是我的急召。衛臨一陣風似的便趕來了。我也不與他寒暄。隻由著槿汐為我浸手。宮中保養。素來愛用上好的新鮮花瓣淘澄淨了的擠了汁子浸潤雙手。為的就是讓雙手細膩白嫩。衛臨又彆出心裁把我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燒熱。兌上細細摩研了的珍珠粉。將手擱在花汁裡浸泡。等熱水變溫漸涼。再換熱過的花汁再次浸泡。就這樣換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關節都泡得溫暖了。最是白裡透紅、細嫩柔軟。

我也不理會他。隻是換了兩次水亦不與他多話。他本還靜靜候著。如此良久。不覺耳後漸漸沁出汗來。

我頭也不抬。隻安靜道:“衛臨。本宮很欣賞你弄這些伺候人的功夫。的確心思精巧。隻是本宮用人從來不在意是否隻有這些小巧。而是看他有沒有大處著眼的功夫。”

他愈加麵紅耳赤。恭聲答了句“是。”

我不覺莞爾。“衛臨。會答應的人多的是。本宮實在隻稀罕會做事的。有些事你若做不好。本宮大可不交給你做辦。”

他深深低頭。額頭的汗珠在燭光搖紅下倒是晶瑩可愛。“微臣一定儘心竭力。”

我語氣溫和。“溫實初與你。其實你更明白時至今日本宮更倚重誰。”我微微沉吟。“如今你也是太醫院之首了……”

衛臨急忙跪下。“微臣知道皇貴妃器重。邵太醫的事是微臣失職了。”

我微微一笑。示意槿汐扶他起來。揚一揚臉道:“坐吧。花宜去把今年新貢的雨前龍井衝一壺給衛太醫。”

衛臨方才坐下。聽得這一句。忙站起來道:“微臣不敢。”

我笑。“衝著你素日的忠心。一杯雨前龍井也不值什麼。本宮器重你。不僅是你醫術高明。重要的是你比溫實初懂得謀算。懂得如何管著整個太醫院的嘴。”我話鋒一轉。微藏凜冽之意。“隻是本宮深歎自己不如皇後罷了。昔年她為貴妃時能掌得住整個太醫院的嘴不讓泄露純元皇後之事。本宮卻由得一個姓邵的興風作浪。可是本宮是不如皇後多了。也不知是本宮對用醫之道不如皇後還是用人之道遠遠不如。”

衛臨稍稍平緩的氣息一下又急促起來。險險打翻手中鬥彩茶盞。他沉吟片刻。麵色肅然。“並非娘娘不如皇後。而是當年皇上因攝政王之事不信太醫院諸人。隻信朱氏與純元皇後姐妹情深。朱氏才能壓製太醫院攸攸之口。現在皇上有意培植自己的親信。邵太醫聞風而動。是微臣沒有及時留意。微臣保證以後再不會有邵太醫之事。”

我微微頷首。“但願你的承諾有用。否則死的不隻是本宮。你也是。”

衛臨躬身道:“微臣雖然不才。卻也知道儘忠職守。娘娘放心。微臣已經留意過。皇上隻是命邵太醫查證三殿下之事。並未察覺其他。”

我淡然一笑。看著靜伏在胭紅花汁中的纖白雙手似儘染鮮血一般。“若是發覺其他。你以為本宮和你還能活到此刻麼。隻是皇上既然已經疑心。那麼……那副藥應當是最後幾副了吧。”

衛臨神色一凜。“一切由得娘娘。娘娘要皇上多調理幾日也可。隻飲一副也可。”

我望著窗外深沉夜色。重重疊疊的宮牆將人困得似在深井中一般。我以手支頤。不覺微露疲態。輕歎一聲。“夜長夢又多。本宮要先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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