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個好!”
老先生也精神了,拿著第三件開始教學,“鼻煙壺的料質有水晶、翡翠、玉石、瑪瑙、象牙、玻璃等十幾種,其中玻璃的最常見。
玻璃鼻煙壺也叫料煙壺。
因為康熙朝發明了一種套料工藝,就是在白底兒上再套上其他顏色。一層叫單套,多層叫疊套,你這個就是單套了一層藍,所以叫藍料。
再看畫,是內畫,拿小筆伸進去,在內壁慢慢勾,相當費功夫。春宮圖不常見,但也不罕有,做就是做一套,你這隻有單件,價值低了不少。”
最後,朱先生介紹了全名,叫:“藍料內畫春宮圖鼻煙壺。”
嘖!穩準狠,聽著就是舒服!
許非謝過先生,笑道:“我就是收著玩的,低不低無所謂。我知道它們將來肯定值錢,但現在又不值錢,何況我也不缺錢。”
“嗯,你這個心態倒不錯。”
朱家溍點點頭,表示讚賞,其實也是托了探春的福,一幫大佬顧問都曉得有個叫許非的年輕人。
老先生摘下眼鏡,又拿起案頭的筆筒,正是前幾天收的那個。
“我翻了很多文獻,這個‘之羽’,確實是王之羽。此人史料極少,連出生年代都不詳,但書上有這麼一句話,‘少為徐氏館甥。徐居槎裡,與吳魯珍僅隔一牆。’
《竹人錄》亦載:‘王之羽從魯珍遊,儘得其運腕之法,故名冠一時。’
吳魯珍就是吳之璠,清初的竹刻大家,從康熙朝到乾隆朝都有作品傳世。王之羽既然認識吳之璠,就說明是同代人。
他作品稀少,你這個應該是真的,比較有價值,而且采用了薄地陽文之法,精湛圓熟,不見刀痕,堪稱上品。”
薄地陽文,是吳之璠所創一種淺浮雕技法。
許非聽的似懂非懂,反正弄明白一件事,筆筒是真的,且較有價值。因為王之羽非常冷門,若是吳之璠的作品,起碼得百八十萬的。
“你小子運氣不錯,都是好東西,拿回去好好珍藏。”
朱家溍把筆筒還給許非,倆人又閒聊了一會,他便拿著幾本相關書籍告辭離開。
他敢把筆筒給朱先生,但不敢給馬衛都,找馬衛都多多少少為了拉關係,找朱家溍是實實在在學本事。
…………
當天夜裡,小四合院。
從屋頂垂下一根長長的線,吊著一個不大的燈泡,燈光很暗。許非就坐在昏燈下麵,翻看著借來的書本。
自晚飯之後,他已經看了兩三個小時,這會才搞懂了到底啥叫套料,啥叫黃玉,吳之璠究竟是誰,薄地陽文又是怎麼回事……
“哎,學問越深說明水越深,還好我進的早。”
許非終於合上書本,擰了擰脖子,“若是九十年代入行,被坑死都活該。”
他靠著椅背,掃視了一圈屋內,這點東西一目了然。先是窗台下的一對清中期紅木圓凳,然後挨著衣櫃的一把紅木禪椅。
禪椅的樣式很怪,扶手縮進去,特彆短,凳麵偏偏又很長,遠超一般的椅子。這樣坐上去,人靠不到後背,也搭不著扶手,非常難受。
那戶人家就特嫌棄,幾次都想鋸了,最後十塊錢賣給許非。
許非也不懂,請教朱先生才知道,這東西叫禪椅。
怎麼坐的呢?
你得整個人都上去,盤著腿坐,才能靠上後麵,也能搭著扶手。禪椅禪椅,本就是盤腿坐的。
而除了這些,衣櫃旁邊還有個架子,上麵擺著民國的白銅煙嘴,明晚期的牛銜如意鎮紙,兩個清中期的玉製鼻煙壺,一個清早期的春宮圖鼻煙壺,以及兩個瓷器盤子和一個大罐子。
這三件是買虧的。
許非不懂啊,隻抱著這年代假貨概率少的心理,才一件件莽過去。當時覺著盤子不錯,起碼值倆錢吧,那戶人家也機靈,要了二十塊。
結果給先生一看,就是民國的盤子,機械化生產,數量極多。
至於那罐子,是一戶人家醃鹹菜用的,他瞧著挺古樸,還有花紋,以為是好東西,五塊錢拿下。
結果一驗,這特麼就是醃鹹菜的!
以上這些,再加上屁股底下的櫸木素板螭龍圈椅,不知不覺也滿十件真品了。
他一一看去,心中滿足,最後目光停在那個筆筒上。不知為何,他十分中意這個筆筒,又拿在手裡輕輕把玩。
上輩子,有心無力;這輩子,時機恰當,又有餘錢,自然要滿足一下自己。
許非閉著眼,細長的手指緩緩摩挲,那脫落的包漿,紅色與黑色交雜的竹麵,那細細的裂紋,還有淺淺凸出的圖案……
圖源自東漢仙人王喬的典故。
王喬本是個縣令,每月初一、十五來朝見皇上。皇帝看他來得快,但從未見到車馬,便秘密叫人偵察,後來報告說,王喬到來時,常有兩隻水鳥從東南飛來。
於是皇上叫人張開羅網,捕捉水鳥,那鳥卻是一隻鞋所化。
許非喜歡這樣式,喜歡這質感,喜歡這淺雕,喜歡這典故,每當獨自把玩時,總覺得是有靈性的,似穿越了時空在與古人對話。
古玩講究眼緣,這筆筒或許就是他的眼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