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勃穿件襯衣,滿頭汗,道:“你,你要做啥子嘛?”
說完覺得不對,自己卡殼。
“停!”
張國師喊停,問:“你是把這句台詞處理了一下?”
“沒,沒有,我就是緊張,結巴。”
“哦,我還以為你加了點小技巧。彆緊張,下次覺得不對也不要卡著,繼續演,我們一遍遍看整的,再研究好不好……”
他的態度,讓初上戰場的黃勃得到舒緩,試了幾條很快調整狀態。
“你要做啥子嘛?”
“把這些東西還回去,把該拿的東西拿回來。”
“把啥子東西拿回來嘛?”
“尊嚴。”
段龍一條腿纏著紗布,一瘸一拐的起來拿槍,“老子要殺人!”
“哎喲,不要去鬨了好不好?”
“哪個逗起鬨?狗日嘞營業員,明明曉得是假手機也不說一聲,就看著我們拿錘子在哪敲半天,模型機拿個梆硬的玻璃罩起做啥子?”
段龍的分寸感特彆好,那種小混混一肚子氣,要去報複回來的意思,“耍老子是不是?要得!老子要他血債血償!”
“你要殺人先把我殺了,就當練個手。”小桃紅坐在輪椅上。
“我現在沒得心情跟你兩個扯。”
“我喊人了啊!”
“她要喊人了。”
“隨她喊!”
段龍戴上摩托車頭盔,就要出門,黃勃一個勁攔,最後撕扯在一起。
“放手!”
“放手!”
“停!”
許非現在很少在片場指手畫腳了,拿著扇子扇啊扇。張國師看了遍回放,沒說滿意也沒說不滿意:“試試下一場!”
中間電視節目跳過,直接是看完節目的反應。
“預備!”
“開始!”
黃勃一臉擔心的看著對方,段龍盯著電視,臉被頭盔罩住,露出一雙眼睛。
他拎起包就走,黃勃繼續攔,然後撕扯,倒地……
“停!”
“情緒缺少力量。”
張國師讓二人過來,道:“以前有碰過,就是特彆生氣、委屈,剛開始不激烈,自己不說話,但越來越強烈,就像情緒積攢積攢,一下爆發那種?”
“我好像遇到過。”
段龍想了想,道:“小時候有一次,跟彆的孩子鬨,他把我推溝裡,但家長以為我自己鬨的,衣服全臟了麼,一頓臭罵。
我扒著門一聲不吭,委屈的不得了,又生氣。然後家長拽我去洗,我扒門不鬆手。
就罵的更大聲,拽我一次,我甩開一次,拽一次甩開一次。後來他們也氣,揪著我打,我這時候才哇的一下哭出來。”
“我也有過,差不多的感覺。”黃勃點頭。
“對對,就是這個過程,我需要你們演出來。”張國師道。
許非聽著心癢,忍不住道:“我也說一點,你那個頭盔啊,肯定是劣質產品。
你套腦袋上往外闖,這時候都彆說話,但你情緒激烈嘛,最好弄點哈氣上去。”
“夏天有哈氣麼?”
“怎麼沒有?對著眼鏡哈一口還有哈氣呢。”
“先試一條看看。”
於是各就各位。
“預備預備!”
“開始!”
隻見段龍盯著電視,手緊緊攥著褲子,破舊的牛仔褲在手指間扯動,變形。
他猛地拎起大包,大步往門口走。
黃勃趕緊攔在前麵,一聲不吭,雙手推著他。推了幾下,段龍也抬起一條胳膊,用力撥拉。
一個繼續攔,一個往外闖。
沉默著,沒有任何語言,隻有衣服帶起的沙沙聲,手臂、身體不斷碰撞,鞋底踩在地板上發出的,砰!砰!
“……”
小桃紅擰著脖子,用那種長期不能完全偏頭,導致的奇怪視角看著他。
此時此刻,她卻是最理解眼鏡的。
“砰!砰!”
那邊還在撕扯,黃勃漲紅著臉阻攔,最後重心不穩,咣的全摔倒在地。
這一摔,仿佛才把心中的崩塌發泄了出來。
“我*你媽啊……”
段龍仰麵朝上,頭盔上滿是霧氣,已經看不清表情,但裡麵的聲音在嚎,在哭:“老子要是犯法,你抓老子啊!你關老子,槍斃老子,老子認賬啊!”
黃勃用儘力氣,死死壓著他的胳膊,四條手臂都在拚命,以至於明顯的顫抖。
“你為啥子要耍老子啊!”
“為啥子要耍老子啊!”
“停!”
張國師拍拍手,點頭讚許:“好,非常到位。”
黃勃滿頭大汗的把段龍拉起來,頭盔一摘,段龍都有點缺氧,呼哧呼哧喘了好一陣。小桃紅給他鼓掌……
陳野在角落旁觀,他不清楚這個劇本,但看眼前這一段,不自覺也怔住。
他可能理解了這個意思,也可能理解成另外的意思,人間悲歡,總有幾分相似。
“……”
許老師扇扇子,斜眼瞧。
他太了解這幫文藝青年了,因為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無非又是一個“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的故事。
沒興趣聽,他隻要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