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殿下如此稱呼。”林雨桐又福了福身,才起身站在甘氏身後,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
永康帝叫指了指身邊的位子,“桐桐過來,挨著朕坐。跟你娘一人坐一邊。”
這一聲桐桐可把林雨桐喊的外焦裡嫩,她看了甘氏一眼,這才起身坐了去。
永康帝十分溫和,親自拿了桌上的點心給林雨桐,“嘗嘗宮裡做的點心。上次你叫人送給你娘的藤蘿餅朕吃著也極好。聽說你養的藤蘿花都轟動京城了。朕聽得都想親自去瞧瞧。”
“不過是閒著無事,鬨著玩的東西。”林雨桐接過點心,“哪裡能跟宮裡的東西比?”
這本事一句自謙的話,誰知林雨桐一說完,就聽到永康帝一歎:“也是委屈你了。這宮裡就是你的娘家,想回來就回來。一會子叫你娘給你個令牌。另外,在這宮裡也該給你收拾一個殿閣出來了……”
要不要做的這麼真!
林雨桐還沒說話,就聽遠遠的,芍藥屏風後麵閃出一個人來,“陛下,這不清不楚的將人留在宮裡算怎麼回事?”她說話的語氣有些傲然,看著林雨桐的眼神帶著幾分冷厲,眼光一流轉,似乎看到了永康帝臉上的不悅,隨即語氣一轉,低聲道:“您就是疼宸貴妃,一點也不體諒臣妾。”
永康帝麵上閃過不悅,“當著孩子呢,像個什麼樣子。好好坐著說話。”
林雨桐本想起來請安的,但一看林芳華那副作態,就惡心的不行,乾脆坐著就不動了。
永康帝臉上的笑意果然就加深了許多,好似他十分喜歡如今的局麵一般。
林芳華看了林雨桐一眼,還要發難,就聽到外麵一聲唱名:“皇後娘娘駕到……”
除了永康帝,眾人都起身,垂手站著,恭迎皇後。倒是太子在皇後要上台階的時候,起身伸出手扶了扶,“母後小心腳下。”
皇後扶著太子的胳膊走了上來,順手拍了拍,“我兒有孝心。”
好一副母慈子孝。
林雨桐給皇後見了禮,這次皇後的態度可比第一次見自己冷淡多了,隻淡淡的點點頭,“桐桐也來了。”
等眾人落座,林芳華突然道:“陛下,您看看,皇後娘娘身邊有太子殿下,宸貴妃娘娘身邊也有……她的女兒,隻有臣妾,膝下空空。”說著,她撫著肚子,“臣妾也想給皇上生個一兒半女的,但畢竟咱們年歲都不小了。我想著,還是得討個吉利的好。那百姓家,沒孩子的夫妻,先是包養彆人家的孩子來,往往多數時候自家孩子就引來了……”
這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凡是沒孩子的人家,抱養了彆人的孩子,確實不用一年半載的,就能生下自己的孩子。這可能是心裡因素在作祟吧,以前心裡壓力大,如今下了抱養的決心,把不懷孕這碼事就暫時給扔一邊了,心裡一鬆,反倒更容易懷上。
林芳華如今說這話,連皇後都沒辦法反駁。
甘氏還是那麼一副表情,將桌上的油燜蝦剝了放在小碗裡,給林雨桐遞過來。林雨桐就隻埋頭吃飯,她已經知道林芳華想要乾什麼了。齊朵兒跟林雨枝走的親近看來也不是偶然的。
“陛下,臣妾是想著,從宗室你抱一個孫輩的孩子來,放在膝下……”林芳華說著,就小心的看了一眼太子,好似解釋一般的道,“隻是個奶娃娃,也不妨礙什麼。”
能不妨礙嗎?
當孫子抱過來,就是孫子了。先帝能冊封皇太孫,難道皇上不會?這對太子當然是不利的。
皇後將筷子放下,淡淡的道:“過了孝期,太子也該大婚了,到時候要多少皇孫沒有?誰的孩子不是爹娘的心頭肉,這麼說抱來就抱來……李才人該知道自己的本分才是。”
林芳華眼裡的怒氣一閃,一樣是皇上的女人,憑什麼你就高高在上?
這身在後宮,哪個不想得寵,哪個不想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偏偏,陛下隻有一個,後位也隻有一個。自己能從一個寡婦走到現在,就證明自己命裡的那一絲鳳脈真的起了作用了。甘氏當日壞了自己的姻緣,可不是就是奪了自己的運道,如今她倒成了宸貴妃了。等著吧,等神鳥鳳凰的血被自己吸收了,看誰還能攔得住自己的腳步。到那時,不是誰想爭就能爭的過的。昔日在人之下,隔日就在人之上的人多的是。今日,她壓自己越狠,他日,自己的報複就越烈,誰怕誰?
林雨桐注意到林芳華眼裡的冷意,也同樣看到了永康帝眼裡的流光。
果然,在林雨桐吃了三個大蝦之後,聽到永康帝笑道:“不過是養的孩子罷了,也沒什麼了不得。宗室裡孩子,養在宮裡,是恩典。也不是不行……”說著,就安撫的看向林芳華,“慢慢踅摸吧,有合適的人選到時候再說。”
金雲順握著筷子的手一下子就緊了起來。
林芳華卻馬上笑了起來:“多謝陛下!”
皇後的手都跟著顫抖起來,“陛下,還請您多思量。後宮一個不知道輕重的女人,若是都能左右聖裁……”
“你想說朕是昏君?”永康帝的麵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林雨桐心裡一歎,這皇後擺在這麼一個位子上,實在是不合適。皇上這麼做明顯就是防著皇後和太子呢。這會子了,誰都能說話,就她不能說話。
甘氏夾了一個蒸餃放到永康帝麵前的碗裡,“好好的吃頓飯,您把孩子都嚇著了。嘗嘗,槐花餡的。我見桐桐送了藤蘿餅,我就想起吃這個了。”說著,就撞了一下冷著臉永康帝,“我剛還聽見陛下誇太子呢。跟咱們也學學……”
永康帝很給麵子的將蒸餃吃了,皇後因為說起太子被誇的事,也收起臉上的神色。剛才的劍拔弩張好似從來沒有發生過。
金雲順這才笑著道:“貴母妃過獎了,不過是父皇偏寵罷了。”
永康帝馬上露出和煦的神色來:“吏部尚書上奏,利州,幽州,平安府,這二州一府春汛水患最為嚴重,知州知府等一乾官員,都應該押送京城問罪論處。朕也深覺有理。”說著,他就看向太子,“順兒卻覺得,這春汛乃是天災。因為天災而懲罰官吏,是不妥當的。朕先不說著太子的話是不是有道理,就隻順兒敢在朝堂上說話,敢跟朕據理力爭,朕心裡就高興。”
林雨桐眉頭微微一挑,原來是為了這麼一件事。永康帝可真是演得好戲,這裡麵牽扯的事情,絕對不會那麼簡單。她心裡琢磨著,就伸手又夾了一塊排骨,剛要啃了,就聽永康帝突然問道:“桐桐,你怎麼看?”
林雨桐的手一頓,將排骨又放下,這才端坐了起來。一抬頭就看到永康帝含笑的臉。
甘氏笑了一下:“您也真是的,一個女孩子,能知道什麼?”
“那不儘然。”永康帝看了一眼甘氏,“當年老師就說,朕的資質尚且不如你。”說著,就拍了拍甘氏的手,“自家人吃頓飯,說說閒話,怕什麼?”
“是啊!怕什麼?”林芳華哼笑一聲,“陛下可能不知道,林家二姑娘在林家,那是好大的威名。上至老夫人,夫人,下到管事仆婦,誰不知道二姑娘的厲害。小嘴厲害不說,那腦子也是鼎鼎精明的。說一句明見萬裡也不為過。”
我去你的。我又沒把齊朵兒推到坑裡埋了,哪裡招來你這麼大的怨氣,不給我添堵,你能死啊。
金雲順也笑了一聲:“這麼厲害的姑娘,這是說的妹妹嗎?今兒坐著的都是家裡人,妹妹但說無妨。”
甘氏眼瞼一垂,聲音就冷了下來,“那就說吧。說錯了,誰還真跟你一個小丫頭計較?”
林雨桐心裡一歎,人家不想叫你躲,躲也沒用。她咬咬牙才道:“在我看來,吏部的折子是有道理的。春汛,這是天災,可誰說天災,就不會暴露*。處理天災*,不能隻是朝廷的事。還是各級官員,甚至是曆屆官員的事。彆的不說,春汛了,河水猛漲,那這牽扯的就多了。為什麼堤壩年年修,有些堤段能經得住洪水的考驗,有些則不能。這河堤是誰督造的,哪一年督造的,存不存在偷工減料,存不存在瀆職問題。如果必要,不僅現任的官員要查,曆屆的官員也要查。這叫追責。誰的責任就得有誰背著。不管他如今官居何職,都不能姑息。”
不管官居何職都要追究,這話說的有意思了。
永康帝看了甘氏一眼,眼裡有些意味深長。還真沒想到,這丫頭真聽明白了這裡麵的潛藏的意思了。就連甘氏都很意外。
因為這裡麵牽扯的事情,遠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
吏部所提出來要問罪的官員,多多少少跟端親王都有些瓜葛。這本就是皇上借題發揮,要清洗朝堂的信號。隻要從這些地方官員身上下手,那麼遲早會牽扯出這後麵的枝枝蔓蔓,皇上正急於換掉朝堂上的一批老臣,這是個很好的突破口。但不知道誰在太子的耳邊說話了,太子這才在朝堂上駁了永康帝的話。跟換這些個老臣比起來,自然是太子的問題更敏感。永康帝心裡恨的要死,也不得不哈哈笑著,誇讚太子。
收拾老臣,以後還可以找機會。但太子第一次在朝堂上說話,滿朝的大臣都看著呢,他不能有一點對太子的不喜,引得下麵的人猜測。朝堂還沒理順,太子的事情隻能放一放,不能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吧。
本來林芳華猛地提出過繼孫子,他心裡就挺高興。沒想到隨口問了甘氏的女兒一句,會有這樣的驚喜等著他。
他突然意識到,與其用林芳華那把蠢笨的刀,還真不如用眼前這把聰明的刀。關鍵是這把刀好用,用完之後還不擔心傷了自己。不管怎麼說,這丫頭都隻是個女子而已。
永康帝猛地哈哈一笑:“還真是龍生龍,鳳生鳳。是什麼種就是什麼種。”
甘氏嘴角一抿:“太子仁厚,這丫頭太過於剛硬了。再說了,她在府裡相夫教子就好,這些政事哪裡是一個姑娘家該談論的?”
皇後看向林雨桐的眼神就有些不高興,彆的她也沒聽明白,但她駁斥了太子的話,她卻聽明白了。
而金雲順的臉色一下子就蒼白了起來,他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次,自己隻怕是被人當了一回刀吧。皇上要清理就清理好了,這個時候,誰都能說話,就隻自己不能說話。他惶恐的站起來,“父皇……”
永康帝歎了一聲:“坐下,坐下說。”他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你現在明白了?這臣下,可不會像你想的那麼乖覺。你想用他們,就得防著他們反過來利用你。從這事上,你也該看的出來,朝堂上有黨群作祟!吏部才露出點意思,馬上就有人在你耳朵邊嘀咕。你這一說話,朕就不能當堂駁了你這個太子的麵子。你可明白?這些人用心險惡至極,這是在離間我們父子……”說著,就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
林雨桐心裡湧起一絲佩服。凡是能當帝王的人都是演戲的高手。明明是他想清除異己,偏偏推到朋黨之上。
雖然這些人確實有幾分朋黨的嫌疑。
就聽永康帝接著道:“千萬不要小看朋黨。他們雖然隻有數人聚集,但是危害卻極大。一旦地方官員皆以黨群為政,則天下再無清明之日。端正朝風,整頓朝綱,勢在必行。你能聽從大臣的建議,這很好。但從諫如流,並不等於毫無主張。你可明白?”
這般的諄諄教導,是金雲順從親爹那裡都沒有得到過的。要不是自己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真的有那麼一瞬間,他都覺得,這才是親爹。這個人比親生父親給予他的多得多。他趕緊起身表示受教了,“孩兒覺得處理朝政,能力尚且不足。還請父皇能賜幾位老師,孩兒必定潛心苦讀慎修。”
林雨桐不由的看了一眼金雲順,這太子還真是個明白人,知道今兒莽撞犯錯了,就趕緊退了一步。這份決斷,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果然,永康帝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好好好!教訓以嚴,方得以正。你能這麼想就好。”
皇後臉上的神色也才緩和了下來:“太子有陛下教導,定然能繼承大統,將江山社稷綿延萬代。”
永康帝臉上的笑意收了一些,但嘴上卻極為高興:“皇後這話說的好啊!順兒也不要辜負你母後對你的心意。”
林雨桐拿起筷子剛要夾菜,就聽永康帝突然問了一句,“以後桐桐常進宮來才好,也要跟太子好好相處。”
林雨桐又得放下筷子起身應答。
甘氏看了林雨桐一眼:“有家有室的,做了人家的媳婦的人,做好為婦的本分就是了。哪裡能天天往外跑。”
永康帝卻攔住了甘氏的話頭:“你不要多言,朕自有主張。”
這一頓飯吃到後來,完全吃不出滋味了。用完飯,林雨桐都沒來得及跟甘氏說話,就被永康帝打發人給送出了宮。當然了,送出宮的,還有幾大車的賞賜。
可這剛一進門屁股還沒坐穩呢,宮裡的聖旨就下來了。
林雨桐咬了咬嘴唇,今兒這一步也不知道走的對不對。她趕緊打發人去給四爺傳信,又叫人擺香案。楚氏帶著金守仁楚懷玉等人也趕了過來,聖旨下到了謹國公府,這就是大事。
直到四爺回來林雨桐才找到主心骨。四爺點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了,無礙!
等烏泱泱的人跪了一地,才有太監站在上麵宣旨。
“……淑惠聰穎,惟賢惟德……今冊封為雲隱公主,享親王俸祿……”
林雨桐聽的眉頭就皺起來了,沒提一句身世,就是單單的冊封了一個公主。
而這個封號也很有意思。‘雲’是按照皇家的輩分排的,而這個‘隱’字,則意味深長。
將人都打發了,林雨桐才問四爺道:“今兒我是不是做錯了?”
四爺笑了一聲:“不能算是錯了。皇上想將你當刀使,但誰說刀就不能有自己的意識了?他想用你,你也正好能用他。朝堂上,得有屬於自己的影響力!而你若是一直躲在內宅,誰知道你是誰?誰知道你的本事?誰知道你的理念?有碰撞不怕,關鍵是在這碰撞中,你一步一步的在壯大自身,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