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進來的時候,見滿地都是廢紙,上麵寫著‘政|治犯’‘女子監獄’等字樣,“你還是不想看著由著這些人流放?”
林雨桐的臉色很難看:“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隻知道如果就這麼看著的話,她們會遭遇這世上最悲慘的事。出身高貴又跌落泥裡,年輕貌美……我都不敢想象。我不是什麼善人,不能說她們無辜,所以求放過她們。我隻想著,叫她們活的像個人!”
四爺將那些紙張都收起來,“那就去做吧。想做就做吧,要不然你不會心安。另外,我也得提醒你,你的心是好的,但是你想想端親王府的大郡主,她在府裡都被人……你將這麼多女人圈在一起,下麵的人但凡有一點壞心,這所謂的女子監獄,就會變成一個暗|娼|門子。”
有人會用她們謀利!
林雨桐抹了一把臉:“她如今是女帝了!女帝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提高女子的社會地位。同樣身為女人,我想我能說服她。而她如果真想做成這件事,這次對宗室的女眷處理上,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甘氏沒想到晚上了,林雨桐反而進宮了。
“身上的傷如何了?”甘氏揉了揉眼睛,指著凳子叫林雨桐坐了,“進宮為了什麼?我可不信你是沒事了,大晚上的跑到宮裡消食了。”
林雨桐開門見山:“我是為了宗室那些女眷的事。”
甘氏的眉頭就皺起來了:“是大長公主找你了?”
林雨桐搖頭:“不是!大長公主求我,是想叫靖安侯早點回來。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時日無多了。”
甘氏點頭:“知道了。明天就下旨召靖安侯回京。至於宗室的事情,你彆管了。”
“我倒不是為了求情。”林雨桐看向甘氏,“我是覺得,或許還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你想怎樣?”甘氏說著,看了林雨桐一眼,緊跟著眼睛就盯著手裡的折子。
林雨桐往折子上看了一眼,此時甘氏的字跡又自成一體。她隻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低聲道:“如今,說什麼的都有。既然主犯都已經死了,留下這些婦孺,又何必趕儘殺絕?”
“誰趕儘殺絕了?”甘氏嗤笑一聲,“隻是發配罷了。”
“您知道這一路人對這些女人意味著什麼?”林雨桐儘量叫自己的語調平和,“你是女人,男人反對您,但或許您能叫女人支撐您呢。這世上,隻有男人也女人,女人占了一半!如果,女人能跟男人一樣,讀書習武入朝為官,那麼您坐在現在的位子上,還顯眼嗎?”
甘氏放下手裡的折子,往椅背上一靠:“說下去!”
“提高女子的地位,我覺得這是您必須要做的事。”林雨桐看著甘氏,說了這麼一句。
甘氏有些沉吟,提高女子的地位,其實就是提升自己的地位。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改變方式。至少在人的認知裡是這樣的。
“您覺得女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嗎?”林雨桐又問了一句。
甘氏搖頭,她當然不會這麼覺得。聰明的女人,完全可以征服男人。
“所以,在您即位以後,女子就不能再被當做物件一樣糟踐。”林雨桐歎了一聲,“您得叫她們活的有尊嚴。哪怕是犯婦,那也是有尊嚴的。”
“還是想說宗室的事。”甘氏有些無奈的看了過來。
林雨桐搖頭:“這不僅是宗室的事。說點您不想提起的事,外婆和舅媽當年可曾在牢裡呆過?”
甘氏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女人在牢裡會經曆什麼?”林雨桐問了甘氏一句,“您想必也有體會。若是當年沒有被砍頭,這世道可容得外婆和舅媽活下去?”
甘氏的拳頭緊緊攥在了一起。
“女人有了錯處,小錯被夫家休妻,大錯會被宗族直接處置。以族規代替律法,這本身就有許多不公之處。而女人若有冤屈,寧肯被族裡冤枉,也不敢上官府,這是為什麼?因為所謂的名節。”
“所以呢?”甘氏看向林雨桐,“你打算怎麼做?”
林雨桐卻搖搖頭,“您認為該如何做?”
甘氏拍用手裡的折子拍打著另一個手的手心,“你提的這個事,不是小事。想從根子上改變,沒有五年八年改變不了。至少縣衙得設置女衙役,凡是女犯人,男衙役是必須要避免近身的。這些事情繁瑣的很。而且,阻力極大……”
“所以,現在才是機會啊。”林雨桐忙道:“誰敢不答應?不答應豈不是對宗室先主沒有半點忠心?隻要這先例一開,往後的事情自然就順理成章了。不用跟那些老夫子去扯皮。另一方麵,對您的名聲總是有些好處的。”
“可你知道多養這麼多人意味這要多花多少銀子嗎?”甘氏歎了一聲,“戶部撥不出銀子了。你以為朕為什麼這麼急著處置這些宗室嗎?他們時代積攢的可不是小數目。如今新朝伊始,彆說朝中大事都等著銀子呢。就是朕想恩賞,都拿不出多少東西來。正好他們作死,要往上撞,那正好,朕一舉兩得。好容易將銀子收攏上來了,你又要朕去年年月月的養著他們的女人……哼哼……這比買賣,怎麼算都不劃算。”
“養著?”林雨桐搖頭,“不養著。她們自己種菜養豬,每年的軍被軍服,她們也能出一分力。怎麼會花銀子白養著呢。她們自己養活自己。”
甘氏的手一頓,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你叫她們乾粗活?行吧!這事我打發人去做。”就怕你想的簡單,你為了人家好,人家卻未必領情。
林雨桐從宮裡出來,她不是不明白甘氏的意思。養尊處優慣了,還以為要折磨她們呢。可自己隻能做到問心無愧,要是她們能在裡麵好好的做活生活,也未必就會過的有多糟糕。要是不願意在裡麵待著,非要鬨著出來的,想來甘氏也沒好脾氣慣著她們。那就繼續她們的嶺南之路吧。再會遭遇什麼,那就是她們自己的選擇了。有多少人願意安分的待著,這其實都不是今晚找甘氏的重點。今晚的重點是,甘氏可能會在律法上入手,抬高女人的地位。
果然,第二天就聽說甘氏召見了翰林院的幾位大儒,意在修改法典。
四爺就笑:“你倒是給她找了個好的切入點。”
林雨桐湊過去,躺在榻上枕在四爺的腿上,“她是個舉一反三,說一知十的人。”說著,又不免問起他昨天出門的事。
四爺搖搖頭:“金成安恐怕不死心。”
林雨桐的手頓住了,“你沒攔著他們?”
四爺順著林雨桐的頭發,沒說話。對於甘氏,還得往下看看。若是她行事還過得去,出手幫她一把也沒什麼。若是她實在不行,金成安其實是一顆好棋子。用的好了,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昨天我還見了溫雲山。”
“他不支持甘氏?”林雨桐語氣肯定。
四爺‘嗯’了一聲,“你知道的,若是得不到大部分大臣的認可,甘氏很可能會劍走偏鋒。”
什麼是劍走偏鋒?林雨桐有些明悟,“用酷吏!”
“既然得不到敬,那麼隻要叫人畏懼也是一樣的。”四爺看向林雨桐,“其實,從對金成全的重用,你應該已經看出了一點端倪了。”
酷吏政治!特務政治!
在各朝各代,都不是沒有出現過。
四爺一下一下拍著林雨桐:“所以,你心裡要有準備。”或許真會有一天,站立在對立麵。
林雨桐閉上眼睛,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新朝冊立,恩賞一道借著一道往下發。更是開了大恩,今年的科舉照常舉行不說,更是將恩科定在了明年。連著兩年的科舉,這就是在邀買天下讀書人的心呢。雖然不乏放棄科舉直接回家的人,但是還有更多希望通過科舉,改變自己的命運。這其中,倒是寒門舉子占了大多數。
這天晚上,四爺和林雨桐難得的歇的早了點,就偏有客人上門了。
四爺先去了前廳,見到了郭常和和禮部尚書衛華。見了禮,四爺就請兩人坐下。衛華跟四爺從來沒打過交道,有些拘謹。
郭常和倒是一點也不見外:“四爺,請殿下出來一見吧。真是遇上難事了。”
四爺叫他稍安勿躁:“馬上就來了。說說吧,這大半夜的。”明知道府裡很可能有人盯著還這麼大晚上的叫門。又帶著個根本不相熟的人,這肯定是又出事了。
郭常和看了衛華一眼,“說吧。如今也沒什麼可瞞著的了。今天阻止不了,明兒大家都得知道。”
四爺就朝衛華看去,“說吧,這花廳裡還是安全的。”
衛華歎了一聲:“駙馬爺,陛下這次真是給臣出難題了。今兒突然下了口諭,叫禮部擬旨,要冊封甘海潮甘大人及其夫人。”
林雨桐在外麵聽了個尾巴,進來就問道:“要冊封他們什麼爵位?”
衛華起身趕緊給林雨桐行禮,“要冊封其為皇帝皇後位!”
啊!?
林雨桐愣了一下,就叫衛華坐下,“慢慢說。”
“這不合規矩禮法!”衛華搖搖頭,“這陛下的皇帝位傳承自金家,沒有冊封甘家先祖的道理。臣就是掉了腦袋,這事都萬萬不能答應。”
郭常和搖搖頭:“陛下這事要乾什麼?現在此封了甘家的先祖,是不是過兩天就該想著更改國號了。這大周還是大周嗎?”
沒錯!更改國號,冊封甘家的先祖。這是甘氏能乾出的事。她這是要將金家的痕跡完全的抹去。這可是觸動了大臣的神經了。
彆說他們難,就是林雨桐這會子都有點犯難。這事怎麼跟甘氏說?
四爺看向林雨桐:“要不你也上一份折子。”
“折子上寫什麼?”林雨桐有些沉吟,“這都叫什麼事。”在自己看來,人死了,冊封這些有什麼意思。但在如今這觀念裡,隻要關係到‘禮法’,就是大事。
四爺低聲道:“請朝廷建一座忠烈祠。將甘大人請入忠烈祠中。”
林雨桐還沒說話,郭常和就一撫掌:“妙啊!妙!”
等甘氏看到林雨桐的折子,一時之間就沒有說話。
林雨桐直言不諱的道:“外公一輩子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忠心耿耿。您給他的,真是他想要的?他一輩子清白的名聲……說句不好聽的。隻怕他若在天有靈,也未必就認可您現在的所作所為。他守了一輩子的東西,叫您這麼給打破了。您百年之後,見到外公,該怎麼跟他說?”
甘氏的眼神就有些晦暗不明,“是誰找你來當說客的?”
林雨桐坐下:“不是說客!是代人上了一份折子。折子是禮部擬定的。他們認為給外公一個忠烈堅貞的諡號,比其他的虛榮都來的合適恰當。”
甘氏聽著林雨桐說話,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沒有動。林雨桐就在一邊靜靜的陪著,這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甘氏搖搖頭,露出幾分苦澀的笑意;“忠貞?忠貞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身首異處。”
“那您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像是外公一樣的忠直之臣落到那樣的下場。”林雨桐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甘氏麵色一下子就沉凝起來了:“你在教我?”
林雨桐起身低頭,沒有言語。
甘氏歎了一聲,在林雨桐的折子上寫了兩個字:準奏!
林雨桐以為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可誰知道沒幾天,甘氏突然下旨:改國號為‘燕’,定年號為永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