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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民國舊影(47)
在秦北見到外國人一點也不奇怪。除了醫科學校, 還有一所衛生學校,是一位蘇國派來的外科大夫執教。西醫的那一套很中醫壓根是兩個體係,因此, 兩個學校就像是兩個體係。林雨桐從不在這方麵與之爭執, 西醫的培養可比中醫的培養快速很多。兩年學習的西醫能去野戰醫院, 但中醫卻難。因此,很多人覺得醫科學校更偏重於藥劑師和護理。她也算認可。中成藥使用的時候,有他們輔助,效果自然會不一樣的。這麼短的時間,想培養針灸的高手,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除了這位蘇國派來的大夫,還有一位是美國的大夫。這兩位其實一直是被作為‘禦醫’使用的。有這兩個人進進出出的,大家對於看到外國人再沒什麼好奇的。如今又來了一個外國的女人, 白種人,黃頭發, 也不知道國籍。她遠遠的看過一眼就算了, 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呢。
藥廠和學校都建在城外,可這從出城的路程可不短。錢妮笑嗬嗬的牽了兩匹馬來, “……是為了工作方便, 給您特批的。連我都沾光。您要不會騎……”
林雨桐卻馬上跨上馬, “沒想到還能騎馬。”
錢妮一愣:“您會啊?”
“會!”林雨桐一提韁繩,穩穩的跑了起來。一出城, 這才敢快馬而行。然後馬蹄揚起來的黃土撲頭蓋臉而來。到了地方, 下馬在路邊吐了兩口唾沫, 都是帶著一絲絲塵土的。趁著錢妮沒趕上來,趕緊拿了直接擤鼻涕,鼻子裡比口腔更甚。
她摸了摸頭發,估計晚上回去,頭上能抖出二兩土來。也就是自己,能偷偷的洗頭,其他人想也彆想。當然了,以後搬到言河的邊上,要是自己勤快點,倒也偶爾能自己洗個頭。
等林雨桐到了地方,遠遠的看見言河邊的場景,就不由的笑了。延河如今還被冰封著,年輕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在上麵滑冰了。
嬉戲的時間能有多少?新鮮勁過了,就得趕緊挖住的地方了。
她這次對醫院窯洞的要求可比上次高多了,“要在地麵下,牆上,預留出火道來,冬天才好過一些。宿舍全都做成炕,牆上要是能留火牆,也一並留下。”
這當然好了。如此每個屋裡就少不了一個燒火的爐子或者土灶,也能燒點熱水什麼的。
“你們要是不怕麻煩,就這麼辦。”林雨桐跟他們說了一聲。如今雖說耽擱點工期,但是在這裡住可不是一天兩天,這得十年呢。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麻煩點就麻煩點吧。
方雲剛生完孩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也跟在林雨桐身邊,聽她這麼說,她直皺眉,“這可不是麻煩一點。”
“醫院沒辦法不講究。這傷藥換藥,身上根本就穿不成衣服,這夏天還好,冬天怎麼辦?你看之前,蓋著被子還能將腳和腿凍傷了。”林雨桐在這方麵堅決不肯讓步。
這些學生在宿舍的土台子床上住了兩個月,都戲稱他們自己是‘團長’。為什麼?因為冷!冷的整晚就團成團子睡覺。身體健康的能團成團子叫自己好過點,但是傷員根本就動不了,除了硬扛著也沒辦法,所以蓋著被子凍傷的,是真有。
“醫院就是叫病人修養身體的,所以,咱們哪怕麻煩點,卻儘量要做到舒服。”林雨桐說著,就看方雲,“我說你出月子了嗎就跑出來?回去回去!這裡不用你。”
方雲擺手:“正忙著呢,我哪能躺著。”
“孩子呢?”林雨桐皺眉,“孩子誰看著呢?”
“送寶育院了。”方雲說的雲淡風輕,“我按時去給孩子喂奶,要是趕不及,也有人照看。”
這心可真是夠狠的。
見林雨桐不讚成,方雲就道:“都這樣,也不是隻我這樣。沒事,照看的好著呢。”
這當媽的心可真大,孩子還沒出月子就敢叫人家照看,她勸道:“好歹過了三個月再說……要不請個保姆幫著帶?”
如今是可以請保姆的,每個孩子一出生就有保育費,這錢不光能貼補孩子,也是貼補產婦的。像是方雲這樣的,本身工作忙,可以請個周圍的老鄉幫著照看,一個月一兩塊錢的事。
方雲搖頭:“你不知道,寶育院接收孩子也是有數的,如今不送去,再想送去估計就沒缺額了。到那時候……我要麼長期得請保姆,要麼就不能工作了。你說?”
按照林雨桐的思路,有孩子當寶媽的,不工作怎麼了。而且現在的政策真的算是挺好的,孩子一個月拿十塊的補貼,寶媽的糧食還是按時按量給配給的。啥心都不用操,不是都說了嗎?把孩子養好了,就是培養了接班人。培養了接班人,就是最好的革|命工作。再過幾十年,要是每個寶媽能有這待遇,一準能高興死。可如今呢?認為養孩子就是舍棄了工作。婦女要求解放,堅決不做生育的機器,不做家庭婦女。
林雨桐不能說你這想法是本末倒置,是錯誤的。她發現兩個人的想法隔著整個太平洋,根本溝通不到一起。
可憐的沒出月子的孩子,她歎了一聲,沒法子說了。隻能從側麵告訴她母乳的重要性,催著她回去給孩子喂奶。
就在林雨桐一邊盯著醫院的建設和學生的安置,一邊忙著整理一些母嬰的宣傳冊子的時候,言安悄然間刮起了一陣風。叫這個剛剛到了的三七年,充滿了彆樣的氣氛。
這個消息還是四爺帶回來了,林雨桐除了晚上,其他的時間可都在城外。
“跳舞?”林雨桐看四爺:“交際舞?”
四爺點頭:“去不去?我看你最近也是累的夠嗆,要不去放鬆放鬆?”
這個可以有。
林雨桐伸出一隻手,端著架子一副女王的樣子,等著四爺紳士的邀請。四爺拿著熱毛巾一把蓋在她臉上:“趕緊洗把臉吧,你瞧瞧你最近,灰頭土臉的……”
帶出去給你丟人了?
林雨桐利索的站起來,起身摸了摸亂糟糟的頭發,“還真是!這也就是老夫老妻,要不然誰看見誰都得嫌棄。”女人就是不能邋遢。
將前額的頭發往後梳也不留流海,隻用黑色的皮圈紮好。剩下的頭發全都自然的垂到脖子的位置。又照了照鏡子,這才拉扯身上的衣服。土黃色的軍大衣,斜著的領子和扣子,長長的一直到膝蓋上。露出褲管子來,看起來很寬大。她平時不打綁腿,四爺就蹲下給她把庫管往上挽了一寸,這才把黑棉鞋的鞋尖露出來一點。
不是林雨桐的褲子長,而是這軍裝的布料它就是這個特彆,容易往下垂。以前看老照片的時候,總是覺得,不算男女,不管職位高低,不管胖瘦,那衣服怎麼看上去不是寬的晃蕩而是長的都幾乎遮住屁股了。現在等穿到身上才明白,衣服一久,它就變形,整個都往下墜。褲子還能裁斷,袖子也能裁短,這身上一動就不協調了,衣服上的扣子衣兜等等,就都得改。如今一改,衣服就看不成了,也就成不了軍裝的樣子了。
林雨桐的褲子就是這樣,距離上次修改沒多久,好似又長出一點點了,將鞋都遮住了。越是變形的快,越說明這衣服快要破了。
真是讓人憂傷。對於補衣服她倒是不反對,但是褲子最容易破的地方就是屁股後麵,膝蓋,還有褲襠的位置。補在褲襠的位置尤其尷尬。
收拾好了,四爺滿意的點頭:“這多好,白白淨淨的小媳婦,非得弄的灰頭土臉的。”
“我跟你說,這平時的生活習慣是會被傳染的。”林雨桐給自己找借口,“一群女人在一起,都是那副樣子。誰在乎美醜?”這就跟上大學的時候,有的女生宿舍出一個愛化妝的,彆的人即便不怎麼化妝,也少不了幾件化妝用品,在有些場合的時候偶爾也化上一回。這都是一個道理嘛。
兩人說著,就直接出了門。房門關上,但大門就這麼敞著,都是不用鎖的。大家都這個習慣。也沒見丟過什麼東西。
舞會是在一處廣場上,遠遠的能聽見留聲機放出來的音樂,斷斷續續的聽不怎麼清楚。林雨桐往廣場的最邊上一指:“那是乾什麼?”
那裡有兩個戰士圍著一個機器還是什麼的不停的搖著手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發電機。”四爺指了指留聲機的位置,“沒有電怎麼行?”
啊哦!
見識了。
她低聲問道:“那現在用的發報機……都是用這樣小功率的發電機發電的?”
四爺微微點頭。林雨桐就不問了,這事叫彆人聽見可了不得。不該打聽的還是彆打聽。
到了廣場上,跟認識的人相互打招呼,林雨桐這才注意到場中樣子,跳舞的基本都是幾位首長,有些年輕的女學生也有些躍躍欲試,但另一邊的幾個大姐神色卻不怎麼好看。場中跳舞的女人,一個是之前見到的外國女人,一時穿著旗袍燙著頭發女人。這樣的女人在這裡很顯眼,她們舞步輕盈,跟舞伴笑語嫣嫣。總能成為焦點。
林雨桐一把拉住四爺,“咱倆……還是去散步吧。”
四爺笑了笑,就拉著她退出人群,朝言河邊去,“那是美國的記者史沫和她的翻譯吳麗。”
林雨桐也猜出來了,“我看那城裡來的女學生對那兩人十分追捧。而另一邊呢,卻一樣有人看不慣她們的做派。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我還是彆去參與了。”兩個陣營她哪邊都不屬於。
兩人挽著胳膊,正慢慢的走著,四爺猛地‘哎呦’了一聲,就朝不遠處的山梁上看去。
林雨桐一瞧之下嚇了一跳,一頭毛驢正順著山梁滾下來。後麵跟著的是哪個單位炊事班的。在山梁上心疼的恨不能跟著毛驢一起滾下來。
可能是看見林雨桐了,急的喊:“賽閻王!賽閻王!趕緊看看我的驢……”
我不是獸醫謝謝。
但毛驢作為一個單位重要的運輸工具,林雨桐還真不能不管,跑到跟前一看,得嘞!有驢肉吃了,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就跟這老班長商量:“能不能賣給我們一點驢肉。”
“不成啊!”這位班長心疼的直抽抽,“我們學校千餘口子人,一人也就分一口肉。”說著,還念叨,“今兒就不該想著過來拉水的,要不然我這寶貝嘎達也不能這麼死了。”
看人家傷心,林雨桐都不好意思再說服人家賣寶貝嘎達的肉了。
誰知道到了晚上,楊子帶了幾個同學過來了,他們手裡提著兩個大桶,林雨桐一瞧,好家夥,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心肝脾肺。
“什麼玩意的內臟長這樣?”她皺眉問道。
四爺撇了一眼,再看看楊子馬上就明白了:“肯定是驢的。”
楊子跟他的幾個同學就笑,他朝四爺挑起拇指:“連這都能看出來,姐夫就是姐夫。”
“買的?”林雨桐用手翻了翻,還真不少。
楊子身後的一個高挑的姑娘笑嘻嘻的湊過來:“不是買的!大姐你說人家這生活習性怎麼就不吃內臟呢。我們瞧見炊事班的人將這都扔了,我們給撿回來了。在河邊洗乾淨了才拿過來的。楊子說大姐的手藝好,就麻煩大姐了。”
林雨桐笑看他們:“你們送過來,這味道一傳出去,能引一群人來。你們可分不到幾口。要不我把配料給你們,你們自己個找個地方煮了去。”
這姑娘十分豪爽:“那哪成?誰趕上誰吃唄。不分你我他。”
四爺就看了楊子一眼,朝他點頭,這對象找的不錯,就是爽朗的有點像是傻大姐。這樣的人沒有那麼多心眼,也好。
楊子笑嘻嘻的跟林雨桐身後,“她叫陳晨,讀文學專業的。”
陳晨朝林雨桐笑:“大姐寫的那些關愛婦女,尤其是婦女衛生的宣傳冊子我都看了。”
有這麼一個愛說話的姑娘搭手,兩人的速度倒是不慢。楊子卻帶著他的幾個男同學跟四爺請教問題。
鍋裡的肉還沒熟,隻味道飄出去了,人就不停的往裡麵湧。來了也不見外,都在院子裡蹲著。還有的就直接跟四爺借刀片。刮胡子的那種。然後一個挨著一個用。這東西如今都不怎麼好買。
吃完飯送楊子走的時候,林雨桐叫他周六過來叫上陳晨一起,這才放他離開。
過了年,天氣慢慢和暖的時候,醫院和學校都已經建成了。醫院一共一百個窯洞,分了整整三層。二層和三層前麵又個三米寬的平台,也都鋪排的整整齊齊。醫院的廣場上,還真就立著一個日晷,用來計時的。學校跟醫院緊挨著,也是一樣的結構。最下麵的教室,二層和三層作為宿舍使用的。
這兩個地方林雨桐改變最大的,其實是廁所。當地老鄉的廁所都是在窯洞頂上的。在窯洞頂子上挖深坑,上麵放在木板就行了。男廁所根本就沒有遮擋,而女廁所隻用席子稍微遮擋就行了。這一點是林雨桐怎麼也沒辦法適應的。所以學校和醫院都是建了旱廁所。打掃廁所,是安排在值日裡麵的。本來林雨桐想著花錢雇人專門收拾,可話還沒說出口就馬上醒悟,這不是怕苦怕臟嗎?所以,還是值日吧。為了乾淨,還專門多買了石灰放著,跟方雲和宋凱文道:“咱們是醫院,最要緊的就是衛生。”
這邊的廁所才好,就聽說要滅鼠。這絕對是好事,這裡的老鼠賊大,都是以吃人的……那什麼長大的。宋凱文說要求藥廠配合。
林雨桐笑:“不是叫我的藥廠配合,是叫你那邊產滅虱子藥的廠子配合吧。”
宋凱文苦笑:“虱子,蚊子、蒼蠅、現在又多了個老鼠。我都快成了四害的克星了。”
“北方蟑螂少……”林雨桐還涼涼的補了一句。
這事過了,林雨桐才知道這場滅鼠的戰役是那位叫史沫的記者提議發起的。
這邊還在感歎一個外國人走到了前麵,就見向紅梅磨蹭著進來:“林院長,我想請假。”
“請假你找我乾什麼?”林雨桐忙著自己的,“你找方大姐去。”這些瑣事自己從來就沒管過。
“方政|委不批。”向紅梅給林雨桐的杯子裡倒了水,就低聲嘟囔了一句。
“不批有不批的道理。”林雨桐皺眉抬頭,“你來找我我就能批了?”這是沒心眼還是沒成算的,方雲不批,自己批了,這不是製造矛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