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曉曼的心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自從從家裡離開,第七個年頭了,還是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說這樣的話。她的眼睛一瞬間就濕潤了,“我……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不用為我擔心,在後方相對來說能安全一些,要是遇上好姑娘,你也彆耽擱了。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想要脫身,幾乎是說不可能了。薑的案頭還放著輪持久戰,這本書我也看了。這仗打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五年?十年?或者更久。誰也說不好。咱們也都不小了,彆為了我耽擱了你。”
“當日我說的話作數。”槐子坐在那裡一直就沒動,聽著這話才有些怒意,猛地站起身來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於曉曼嚇了一跳,過去扶住他,“到底是傷在哪了?”
“扶我去書房。”槐子拽著於曉曼的胳膊沒撒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林雨桐將常勝都哄睡了,外麵隱約傳來的說話聲也聽不見了,她將孩子安置好,下巴就朝外點了點,“怎麼回事?你說於曉曼真的沒有辦法回來?”
“等吧。”四爺搖搖頭,“除了等,想不出彆的來。”
“那還得等十年,是吧。”林雨桐一歎,一輩子最好的十年,得在這等待中度過了。
外麵有客人,她也沒辦法睡。合衣躺下,枕在四爺的腿上,剛閉上眼睛,就聽到若有若無的歌聲傳來。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各一方……秋季到來荷花香,大姑娘夜夜夢家鄉。醒來不見爹娘麵,隻見窗前明月光……冬季到來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築成長城長,願做當年小孟薑……”
這歌聲清盈盈的,卻聽的林雨桐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四爺伸手將她臉上的淚水都擦了,“彆哭了,於曉曼可不是孟薑女……”
“要不不打仗,我哥跟於曉曼多好啊。”林雨桐翻身趴在四爺的腿上,在他的大腿上將臉上的淚都擦了。
是啊!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槐子將女人攬在懷裡,伸手一遍一遍的順著她的頭發,滾燙的眼淚掉在他的脖子上,順著領口往下滑,他的整個後背都燙了起來,“彆……彆哭了。”
“我不想走了……我真的不想走……我舍不得……”於曉曼的聲音很低,帶著哽咽之聲,“我不怕死,我願意跟著你上戰場去。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那地方整天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怎麼會不知道?
槐子抱緊她:“那就不走了……”
於曉曼一下子仰起頭,“我就是說說,我的任務是什麼,我很清楚。你有你的戰場,我也有我的戰場。”她的手順著槐子的衣擺伸進去,在他的傷口上來回的撫摸,“要是我不叫你上戰場,你做的到嗎?”
槐子給她把眼淚擦了,將她的手拿出來,“彆亂動。”
於曉曼的手又不老實的摸到槐子臉上,“我剛才看見你抱著孩子……要是咱們當時要是能不管不顧的在一起,是不是孩子也都那麼大了。”
槐子沒有言語,千言無語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去,隻道:“你在那邊,要注意安全。畢竟那裡現在是首府,倭國人的飛機大炮將那裡作為轟炸目標的可能性很大。彆叫我跟著憂心。好好的活著,等不打仗了,還有很多的時間……以後我天天在家裡陪你,把耽擱的時間都彌補回來……所以,千萬保重自己。彆再說叫我成家的話了,我等你。多久都等!”
“多久都等?”於曉曼求證的又問了一遍,“十年?二十年?你都要等嗎?”
“我等你。”槐子深吸一口氣,“要是你願意,咱們就寫結婚申請,好不好?”
“結婚?”於曉曼不確定的道,“你要跟我結婚?”
“是!”槐子將她裹在懷裡,“你不是心裡不踏實嗎?不是覺得沒有家嗎?結婚吧。咱們成個家。你活著,我的家就在。我活著,你也有個家。不管什麼時候,都記著,我在家裡等你。”
家,這可真是個久違的字眼了。自從三省丟了,自己就再沒有家了。一個人這世上飄著,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是國仇家恨。如今,要有一個家嗎?
於曉曼抱著槐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好……咱們結婚……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我的家就在……彆叫我再無家可歸了……”
林雨桐和四爺淩晨三點被叫起來,做這個證婚人。兩人臉上的表情比廖凱還複雜,這種情況可怎麼整。
槐子和於曉曼雙手緊扣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堅持。
廖凱撓頭:“按照原則,結婚當然不是不行。但是你們的情況特殊……”這一分開,誰也不知道下次見麵會是什麼時候。而且,敵後的鬥爭比想象的要複雜。“你們等等,我去彙報一聲。”說完,拿著兩份結婚申請就出去了。
林雨桐拉四爺,然後問槐子:“要不,我們再進去睡會?”
這是問要不要給他們多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
於曉曼擺擺手:“說說話吧。再多的時間,也有走到頭的時候,徒增傷感罷了。”
林雨桐倒了熱水遞過去,“喝點吧。”哭成這樣,補充水分。
於曉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想過這裡過的苦,卻沒想到苦成這樣。”說著,就看向槐子,“還習慣的了嗎?”
槐子笑了笑,沒有言語。
於曉曼看林雨桐:“他這身體要緊嗎?”
“傷的有點重,要是再晚點送來,我也無能為力了。”林雨桐倒是沒瞞著,“不過以後,我哥大概會小心的。他等活著等你。”
於曉曼拽著槐子的手緊了緊,突然出聲問四爺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跟誰商量。現在借著這個機會我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主要還是想聽四爺的意見。
四爺看了槐子一眼,這才道:“是大哥給你誇我了吧。有事就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這話叫於曉曼嘴角翹起,然後才正色道:“侍從室要往下分配人員,我也在分配的人員之內。這事我已經向組織彙報了。我現在問這個,就是想問問你們有什麼建議沒有,這個分配在沒定論之前,其實是還是可以操作的。你們覺得我去哪一方麵好一點。”
將侍從室的人員分配下去,其實就是在各軍團安插了一隻眼睛。
四爺想也沒想直接就道:“當然是胡綜南部了。連著兩次你都偽裝進入言安,比起其他人你對言安當然是更熟悉一些,也就比彆人多了一些優勢。而胡的主要任務就是對邊區,行署就在西按,前沿陣地在渭楠。過了渭楠就是秦北了,離邊區近。掌握了胡的動向,就確保了言安的安全。另外……萬一有了什麼變故,你安全撤離的可能性更好些。”
於曉曼卻又猶豫了起來,她看向槐子,嘴角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麼說。
槐子笑了一聲,“我不會找機會去見你的,傷好了我就回部隊了。以後部隊開拔到哪裡,這個真是說不準的。其實你在哪裡,咱們的情況都是一樣的。哪怕是你在根據地,我也不可能在這裡久留。所以,安心去吧。我肯定會忍住不去見你的。擅自離開我可成了逃兵了。你隻安心吧。”
於曉曼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了。沉默了良久這才道:“那……我回去之後爭取試試。”
淩晨四點,首長親自過來了,當著槐子和於曉曼的麵給結婚申請上簽了字。並且作為主婚人,當成就叫兩人結了婚。
槐子和於曉曼麵對麵相互鞠了三個躬,這個婚禮就成了。
首長跟兩人握手:“結婚了,但這婚禮隻能這樣了。當將來革|命勝利了,我親自給你們再操辦一次。還有……這洞房隻怕也得無限期的延後了。”
於曉曼抱著槐子的胳膊,眼淚就下來。槐子安撫的拍了怕,這才道:“沒關係,我們都等得起。”
首長拍了拍槐子的肩膀,卻叫了於曉曼去了書房,還跟四爺打招呼,要借書房十分鐘跟於曉曼談工作。
林雨桐挑眉看四爺,眼裡的意思是問他兩人談的是什麼。
四爺低聲道:“應該就是於曉曼之前問咱們的事。她要是能成為胡綜南身邊的釘子,作用要比在侍從室大的多。”
侍從室的人多,沒有什麼針對性。可在胡綜南身邊就不同了,她從上麵下來,本就是代表薑,是薑派出來的欽差。胡得敬著她,卻輕易不會懷疑她。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都更為有利。
所以,等於曉曼出來,看向四爺的眼神閃過一絲複雜。這一眼,即便什麼也沒說,林雨桐也知道,組織上給她的任務,應該跟之前商量的結果是一樣的,叫她儘量爭取成為薑排遣到胡身邊的一雙眼睛。
四點半一過,就不能再耽擱了。
首長先走了出去:“告彆吧。我在外麵等你。”
於曉曼點點頭,回過身來伸手給槐子整理身上的衣服,從衣服領子,到衣擺袖口。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槐子輕輕的抱了抱她:“去吧。我等你。”說著,就伸手給她擦眼淚。於曉曼一把抓住槐子的手往嘴邊放,然後猛地一口咬在槐子的手背上,嘴裡發出嗚嗚的哭聲,槐子就那麼笑著看著,一動也不動就由著她咬。眼淚掉在手背上,混著咬出來的血滴一起掉在地上,好半天她才鬆開嘴,“等我……”
槐子點頭:“等你!”
於曉曼這才一把擦了臉上的淚嘴角的血,收了所有的情緒,收腹挺胸大踏步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等腳步遠了,槐子這才瘋了一樣跑出去,可到了院子,他就停住腳步,不能再追了,不能驚動任何人。
林雨桐撩起簾子朝外看,雨水順著槐子的臉往下流,也不知道那裡有沒有混著他的淚。
四爺拉林雨桐進屋,“你彆管了。進去歇著。”
他自己卻拿了一瓶酒出來,坐在外麵等槐子。
林雨桐心裡堵得慌,於曉曼作為女人還能哭,還能脆弱。槐子卻不能,就那麼硬撐著,笑著將心愛的人送走了。明知道那裡是狼窩,明知道她在那地方睡覺都等睜著一隻眼睛,明知道這一去,十年八載大概都無法碰麵。他卻連最起碼的送彆都不能。
她靜靜的躺著,卻也睡不著。能清晰的聽見碗相互碰撞的聲音,四爺陪著槐子在喝酒呢。
等天亮了,槐子也倒了。林雨桐出去的時候,就見四爺還白元扶著槐子往書房裡去。她跟進去,給槐子將藥換了。回頭看四爺也是臉頰發紅,“喝高了?”
“沒高。”四爺擺手,卻緊跟著馬上扶住林雨桐的肩膀,身體有點打晃。
嘴硬!
林雨桐扶著他回屋,“陪著他就是了,怎麼也跟著喝了這麼多。”
四爺倒在炕上,卻一把拉住林雨桐,“等到我不能陪著你了,你也要好好的。不管在哪,都要把日子過的好好的,聽到沒?”
林雨桐拍他:“你彆招我!”嘴上這麼一說,眼淚卻一下子就下來了,“好好的,你喝了幾口破酒,招我乾什麼?”
四爺趕緊拉她:“不說了!以後再不說了還不行,快彆哭了。你看看人家於曉曼,再看看你!”
我怎麼了?還嫌棄上了。
四爺起身抱她:“咱們不如人家。我不是槐子,做不來撒手的事。你也不是於曉曼,我敢保證,要是換成你,絕對不可能像是人家那樣走的那麼瀟灑。”
所以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當英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