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思緒飄了回來,坐在山坡上抱著孩子,遠遠的看著四爺招手叫白元,原來比賽快開始了,大家都得將外罩脫了。泳衣這玩意是絕對沒有的,所以每個人都穿著大褲衩。這個景象還真是辣眼睛的很,土黃色的四角短褲,有個褲襠還補著補丁,衣服一脫,其實真沒什麼好看的,什麼八塊腹肌啊,這都是不用想了。一個個的肋骨一排排的,哪裡有什麼美感可言。看四爺也脫了,林雨桐心裡就覺得吃虧。他的身材可是不錯的,八塊腹肌是沒有的,不過四塊還是隱隱有些形狀的。渾身肌肉緊繃,線條流暢,跟其他人比起來,那真算是好身材了。
現在的姑娘其實沒有想象的那麼矜持,尤其是搞藝術的女學生,不知道誰起頭的,看是尖叫著喊著助威。
林雨桐心道。還好還好,他那短褲都快到膝蓋位置了,其實也就是當眾光個膀子。
河岸邊不是那麼規整,所以這比賽,也就難求絕對的公正。有的位置靠前一些,有些位置靠後一些,大家嘻嘻哈哈的,也沒誰計較這個。哨子一響,動作不一的往水裡跳。好些戰士都是南方人,長在水鄉,從小就是在水裡泡著的,所以這個一個小小的河段哪裡能困得住他們。一到水裡,就竄了出去,四爺那點水平就不夠看了。
常勝站起來,拍著手掌,“加油!加油!爸爸加油。”
林雨桐都被帶動起來了,跟著呼喊。可結果……“不是倒數第一……”白元抱著四爺的衣服,朝這邊喊了一嗓子。
四爺剛上岸,險些沒被這一嗓子給驚的跌下水去。
不是倒數第一,是倒數第二。比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六七的小鬼快了一臂長。
“不是倒數第一很厲害嗎?”常勝扭頭問道。
林雨桐虧心的道:“對!很厲害!”
秋天已經有些冷了,即便這會子太陽不錯,可是從水裡出來,又因為在野外被風一吹,能不冷嗎?就這,他還興致勃勃的跳了一次水,從三米的高台上跳下去,看的林雨桐的心差點沒跳出來。
最後可能是因為照顧他的麵子,主席台給了四爺一個‘鼓勵獎’。隻有獎狀,沒有獎品。
回家林雨桐又是叫他泡熱水澡,又是給他吃藥,嘮叨了他半天,可他興致不減。有空就抱著常勝去看比賽,籃球賽,排球賽,投彈塞,足球賽。也是這次的運動會,幾十個項目,一千多人參加,聲勢浩大,喇叭上不時的能聽見播報比賽情況的聲音,勾的人老想過去瞧瞧。
也是平時窩在小院子裡寂寞的很了,以前不是很愛熱鬨的人這次破天荒的湊齊了熱鬨。
今年的情況不錯,大家基本又能吃飽飯了。所以活動也就多了起來。運動會剛過,又有音樂係的學生過來,去學校和醫院,教大家學唱歌。什麼國際歌之類的,不參加都行,學生代表會不耐其煩的做大家的工作。
冬天就在這種衣食足娛樂生活豐富的氛圍中來到了。天一冷,不是非必要,很少有人在戶外活動。當然了,每天早上的訓練還是不能馬虎的,除了這個,一整天基本都在屋裡貓著。這天林雨桐回來,發現四爺不知道從哪弄了一套木匠的工具回來,“這是乾嘛?”
“有些零件,光畫圖他們也未必看的明白,我得弄成模型。”四爺說著,就擺弄著手裡的木板。
林雨桐愣了半天,“這模型你做不了吧!”越是精密的玩意,越是需要好的手藝。
“木匠明天才來……”四爺笑了笑,“我給孩子做個玩意。”
結果費了半天的勁,做了個克郎球來。
林雨桐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東西,一副方型木製支架上托著正方形的球盤,盤麵畫著格子,四個角上有圓形的孔,孔下麵是方形的盒子。“這就是克郎球?”
四爺教她玩:“克郎球是二十四個如象棋大小的用樹木枝做成的棋子,‘打子’比‘棋子’大而結實,用來擊打盤中堆疊或散布的棋子。可兩人對打,也可四人對拚,將棋子打入屬於自己窩中最少的輸者下課,由排班輪著的另外兩人上崗,依此類推,人人有份,爭奪激烈,樂趣無窮。”興奮的像是新得了玩具的孩子。
可林雨桐天生就對這種屬於男性的遊戲不是很感興趣,陪著他玩了兩局,三兩下局被下課,實在是沒趣的很。於是四爺開始找白元鐘山,結巴好容易回來一次,也被他邀請來陪他玩兩局。
常勝在邊上看的直著急,可他的年齡是真玩不了這個,他急的跟林雨桐告狀,“爸爸說給我做的?”
那是你爸的借口。但不能跟你說實話,“你爸給你準備的。再過三五年你就能玩了。”
“那早就被他們玩壞了。”常勝委屈的不要不要的,對著手指,“收起來等我長大了……”
這段時間是難得的清閒的時間。可緊跟著,冬季的生產任務就下來了。
方雲跟林雨桐商量,“醫院肯定是不能抽出多少人手的,但是學校……我想咱們努力努力,還是能不拖後腿的。我想辦個縫紉廠和製鞋廠。”
“縫紉廠沒機器乾不來,咱們也彆貪多嚼不爛,就辦個製鞋廠吧。”林雨桐剛才一聽就頭大,學生剛改成全天上課,如今又得加大生產量了。還縫紉了,還是製鞋吧。這個納鞋底的活,可以一邊坐在教室裡聽課,一般納鞋底。
想想著一幕,林雨桐都想皺眉,回頭得叫安來想想辦法,學校得跟印刷廠聯係了,講義印出來沒人一份就省的做筆記了。
製鞋其實是個複雜的事,有許多工序。得收集破布爛麻片,糊鞋底。一層一層的糊起來,然後貼在木板上,大冬天的不好乾,就放在炕上烤。然後再有專人做成大小號碼不一的鞋底子出來。納鞋底林雨桐也能乾,為了以身作則,天天晚上熬到半夜納鞋底。四爺陪著他,在家裡幫她搓麻繩。搓麻省是用一個陀螺吊起來的轉動,一匝一匝的麻繩就這麼搓出來了。可是這種陀螺是有數的,不可能叫林雨桐帶回家裡來。四爺叫找了個長的勻稱的大土豆,給上麵插上一根如筷子粗細的棍棍,瞧他轉的也很順手。兩人合作,一晚上得納一雙鞋底才算是完成任務。納鞋底這活,可是半點都不可能偷工減料的,檢查的非常嚴格。
軍鞋是有嚴格的標準的:一隻鞋底沿邊納兩圈,裡麵納一百一十行,每行三十針每隻鞋底要納夠八百七十針碼到九百六十針碼。到底多少針,這得看鞋子的尺寸。軍鞋如今隻分了三個碼,分彆是八寸、七寸七分、七寸四分。按照對應的碼數看對應的針數,要抽查的。一旦不合格,堅決不進入隊伍,就成了廢品。連負責人都要被嚴肅批評,次數多了,是要被記入檔案的。
比起衣服,鞋算是最費的了。所以林雨桐也沒想偷懶,做的認認真真的。
初雪下來的那一天,來人請四爺和林雨桐,說是從京城來了幾位故人,要見他們。
兩人麵麵相覷,實在想不出這人是誰。
林雨桐將孩子托付給白元:“彆出屋子,就在家裡玩。我們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你照看好他。”
白元應了,也就自己能留下看孩子了。
四爺摸了摸常勝的頭:“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將大衣穿好,帽子戴上,林雨桐給四爺將衣服領子扶起來當風,她自己則圍了圍脖。兩人相互攙扶著,跟著往出走。
原來是來了一個考察團,從京城而來,裡麵有個兩人都熟悉的人,宋懷民宋校長。
這一碰麵,心裡都不由的感慨。
宋懷民主動伸出手,“一彆經年,還好安然無恙。”
四爺伸出手:“實在不敢想這種時候見到了故人。”
兩人握著手沒鬆開,就又相互擁抱了一下。這才分開,宋懷民伸手跟林雨桐握住,“小林啊,想不到!實在是想不到。當年氣質卓然一派新女性氣息的林先生,如今……”他上下打量一番穿著灰色舊軍裝的林雨桐,“還是一樣精神。但卻有了不一樣的氣質。”
林雨桐就笑:“這些年您過的還好嗎?夫人她可還康健。”
“國都淪陷,倭寇橫行,活著也不過是個亡國奴。”宋懷民帶著幾番感慨,“工黨在正麵戰場上表現不俗,武器自造卻也不輸倭寇,我就知道是老弟之功。”他不由的想起黃濤飛當日為這個事情幾度斡旋,最後卻……“你們大概不知道,濤飛不幸陣亡了。”
啊?
四爺臉上露出幾分悵然了,“誰能想到當日一彆,就是永彆。”
三個人歎了一番,宋懷民就道:“馬革裹屍,也是軍人的歸宿。不說這個,我這次來,也就是個跟著湊個熱鬨。不過帶來了一批圖書,希望對你們有用。”
那就再好不過了。窮日子過的,邊區就沒有不缺的東西。
在接待處說了半天的話,宋懷民提出要出去轉轉,“每個人眼裡的言安都好似不太一樣,我既然來了,就想到處看看,真實的言安是什麼樣的。其他人也都有人陪著出去了,我呢,就專門請了你們來,一是他鄉遇故知。二是找你們做導遊,我聽到的一定都是實話。我這可沒叫你們為難吧。是你們的首長說的,言安沒有不可見人的地方。”
四爺擺手,“要是不畏風雪,那就到處走走。”
三人說說笑笑,就往街上而去。即便下雪,街上的店鋪也開著門,該做生意的還在做生意。宋懷民左右看看,“這街上的商店是不是邊區政府經營?”
這個還真不是。政府經營的隻有一個光華飯點和合作社。剩下的都不是。
四爺實事求是的道:“商人,普通百姓,都是私人性質的,政府不乾涉。”
“哦?”宋懷民好似很詫異,“資本多少?政府是否從裡麵抽取了營業稅?”
這個林雨桐還真不知道。
四爺倒是清楚的很:“幾十萬到幾十元,成本不一。但肯定沒有從裡麵抽取過任何營業稅。”
宋懷民倒吸一口氣:“那田地呢?百姓的田地有沒有被沒收的?”
土改分田肯定是有,但分田也沒分到政府身上。
四爺搖頭,“自主經營,沒有乾涉。新開墾的田地也是如此。”
“農業稅總得收吧?”宋懷民站住腳,似乎都要懷疑四爺粉飾太平去騙他一樣。
四爺笑了笑:“要是收入低於四百斤,那是不收取的。要是高於四百斤,多出來的部分每一百斤收一斤的糧食。”
那豈不是說收五百斤的糧食,隻收取一斤的賦稅。
四爺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記得每戶最多不能超過七斤半這個量。”
“此話當真?”宋懷民的神色鄭重了起來。
四爺指了指來來去去的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隨便問誰,都能說個差不多。”
“再沒有其他的稅收?”宋懷民掰著手指算,“比如房租地租糖鹽布等,不管是買還是賣,這都是要收稅的吧?”
那是真沒有。
四爺明白宋懷民的心思,“不著急,你多走走,多看看,自己就有答案了。”
雖然跟宋懷民的關係親近,但是四爺和林雨桐還是沒有貿然將人往家裡帶,這是不合適的。宋懷民也是個知道輕重的人,逛了半天,最後在光華飯店吃的飯。也沒要彆的,就是羊肉泡饃,管飽。
宋懷民哈哈大笑,“我們途徑西按,也沒吃上地道的羊肉泡。如今倒是想嘗嘗。”
林雨桐就笑:“秦北的羊肉不錯,膻味不重。您嘗嘗,保管您愛上這味道。”說著,就在一邊給兩人剝蒜。配著蒜吃,滋味更妙。
宋懷民左右看看,拉了四爺的袖子低聲道:“你們還是謹慎一些的好,這次來的人裡麵,很有幾個專家,可能會提出去參觀藥廠這樣的地方。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還要謹慎應對才好。”
四爺一愣,“多謝了。”轉臉卻問道,“好好的,怎麼就打起這個主意了。”
宋懷民點了點四爺:“你還給我裝糊塗,你們不是拿你們的中藥,跟閻老西還有……換西藥,換物資……兵可是他們的底氣,能救人的都是好東西。有人往上告了那幾位一狀,這不,薑拿這些手握重兵的沒辦法……自然就有人替薑出謀劃策,這主意可不就打過來了。”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