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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清(3)
上書房的先生年邁, 說句話都大喘氣。不過人老成精,一見蘇培盛進來, 就趕緊要起身。四爺伸手壓了壓, “安心坐著吧。”然後才扭臉去看蘇培盛, 示意他有事就說。
弘晝將身上的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 耳朵都豎起來了。
蘇培盛縮了縮肩膀, 還是走了過去, 附在四爺耳邊輕聲說了。
弘晝就聽見這奴才說什麼:“……福晉進宮……太貴妃嬪娘娘出宮……皇後娘娘已經吩咐下去了……”
他一邊聽著,一邊裝作不精心的樣子朝皇阿瑪的臉上看去。心裡還是有些納悶,這怎麼話說的, 要是皇阿瑪吩咐皇後這麼做, 這奴才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專門跑進來跟皇阿瑪說一聲?正想著呢, 就見皇阿瑪隻是淡淡的點點頭,彆的表示一點也沒有。而蘇培盛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就跟見了鬼似得, 好半天才調整過來。然後低著頭慢慢的退下去了。
這情況不對啊!
蘇培盛那奴才都精成鬼了。什麼事能叫他當著外人的麵變了臉色。
想起他專門來跟皇阿瑪說的事,他心裡頓時有了十分荒誕的想法,難道皇後沒通過皇阿瑪擅自就做了決定?
這可能嗎?
他搖搖頭。皇後又不蠢,一輩子都戰戰兢兢的, 到了這份上了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想不明白, 但剛才那種荒謬的想法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看來這段時間還是躲一躲吧。這裡麵的事是越發的看不明白了。
四爺瞟了弘晝一眼, 手搭在小幾上輕輕的敲了敲,弘晝一個激靈趕緊收斂心神, 迅速立正, 低著頭等著挨訓。
“先生說你逃課?”四爺手裡拿著先生帶過來的弘晝做的文章, 問了一聲,從聲音裡並聽不出什麼彆的情緒來。他的頭又低下去,眼睛從手裡的這孩子做的文章上掃過,說實話,文章做的……以這個年齡段來說,算是不錯。在上書房念書,瞧著是不如弘曆,但論起資質,這小子才是資質最好的一個,說是有過目不忘之能也不為過。可這光資質好、光聰明還不行,他首先得有那份上進心或者說得有那種叫做野心的東西。不過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這孩子的性子不知道是隨了誰,那是遇事就縮,見事就躲,所有的聰明勁全都用在自保上了。
這麼想著,眼睛就抬起從這小子的臉上掃過。
不知怎的,弘晝今兒感覺眼前的皇阿瑪有點不一樣,具體是哪裡不一樣這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有點不對勁。他的心都提起來了,但還是縮著脖子把話說出來了,“那個……皇阿瑪,您就禁兒子幾天足吧。”
四爺這下真笑了“求著禁足?”
這一笑可把弘晝嚇的不輕,皇阿瑪向來可不是這畫風啊。哪次見了兒子們不是疾言厲色的,哪天能給了好臉就夠慶幸一百天的了。今兒這展顏一笑,他是後脊背的汗毛都炸起來了,但話都說出口了,中途改口隻能更慘吧,“兒子知道兒子錯的大了,因此想要禁足反省。”對!就是反省!“不禁足,不嚴懲,兒子就不長記性。因此,兒子自請禁足,請皇阿瑪恩準。”說著就跪了下去,頭磕在鋪著地毯的大理石地麵上……也不怎麼疼的。
邊上的先生氣的胡子一翹一翹的,這一禁足豈不是這課又上不成了?
“從本朝開始,就沒見過這麼憊懶的皇子阿哥。”當著弘晝的麵,老先生就控訴上了,“萬歲爺當年……”
萬歲爺當年他沒教過,但是也是聽說過的。彆說是萬歲爺了,那時候所有的皇子阿哥,哪個不是你追我趕,就怕不如人。現在這位資質是最好的,可這態度卻是最差的。這麼教下去,“老臣如何對得起萬歲爺的托付,如何對得起大清的列祖列宗……”
弘晝這下不光是脊背的汗毛炸了,那頭上的辮子差點都要炸起來了。我的先生,我叫你祖宗都行。怎麼就對不起大清的列祖列宗了?爺我又不是要當太子,大清這萬裡江山也傳不到爺身上,爺長成什麼樣,跟大清的江山,跟列祖列宗都沒關係。隻要不乾傷天害理的事,不叫百姓罵祖宗,就是爺最大的出息了。求您彆說了行嗎?你這是害我呢還是害我呢?
可老先生沒有這樣的自覺,這會子已經從凳子上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就要跪下磕頭謝罪。
哎呦喂!我的老先生,爺真是怕了你了。啥也不知道你跟著瞎摻和什麼啊?
弘晝竄起來一把扶住老先生,扯著人就走,“皇阿瑪,兒子告退。兒子禁足帶著先生一起。先生沒教好兒子,對不起列祖列宗,正好跟著兒子一起反省……”
張廷玉馬齊連同八爺十三爺等人就看著弘晝裹挾著老先生風一樣從眼前刮過去了。老先生那喘息聲跟破風箱似得,那雙老腿也不知道是怎麼趕上的?
幾人目瞪口呆,繼而搖搖頭。十二歲的年紀,不小了。在大臣的麵前沒有半點穩重氣,這絕對不在儲君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就是萬歲爺,對這樣的兒子寵是有的,但要說重用,那真未必。要不然不能由著他。
八爺的眼睛閃了閃,隨即就眼觀鼻鼻觀心的端著茶穩坐著去了。
四爺從裡麵出來,幾人趕緊起身。四爺的手往下壓了壓,“都坐吧。剛才咱們說到哪了?”
半點沒有說其他的話茬。
馬齊就忙道:“正說到戶部庫銀……”
戶部什麼情況四爺比誰都清楚,他點點頭,一開口卻問道,“工部呢?如今工部是個什麼情況?”
工部?
幾人麵麵相覷,現在還有比戶部更緊要的事嗎?
嘴上應付著工部的事,心裡卻尋思著這位的意思。跳過戶部,是現在先擱置呢,是他還沒想好怎麼處置,或者說他心裡有數但卻不想跟他們商量。要麼就是這些人裡有他不想與其商量的人。
直到從禦書房出來,八爺還在思量這件事。
今兒,萬歲爺對他的態度很奇怪。
兩人是怎麼回事彼此都心照不宣。他厭惡自己,恨不能殺了自己的心自己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就喜歡看他被逼的不得不麵對自己的憋屈樣。可今兒這位四哥給自己的感覺……怎麼說呢?那是一種漠視。
一路回到府裡,八福晉就起身迎了過來,“胤禩……”
八爺拉了八福晉進屋,“今兒進宮了,可說了什麼事?”
夫妻倆攜手見了屋子,八福晉一邊給他遞了熱毛巾淨麵,一邊說了進宮以後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著了哪路的黴神了,我這一肚子的氣。接惠額娘本也沒什麼,但這半點都不打招呼的把人往外一扔,咱們就得接著?這位四爺可真是夠小摳的,養幾個庶母都養不起還是怎的……”
“慎言!”八爺將毛巾往她手裡一扔,“你這張嘴真是?”
“在家裡呢。”八福晉順手將毛巾給邊上伺候的嬤嬤,又捧了下人遞上來的茶摸了摸溫度才給八爺遞到手裡,“老四老口子,也不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四嫂那人……成了主子娘娘了,今兒才算是有點主子娘娘的譜。不過這麼大的年紀了,兩口子倒是膩味開了……”
八爺耐心聽著,這壓根就不是自己想聽的事,見她絮叨的越來越遠了,忙打岔道:“惠額娘那邊你還是要精心的安排,越不是親兒子,才越是不能叫人挑出錯來。”
“我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八福晉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慢慢的嚴肅了起來,“胤禩,你說著老四打的是什麼主意?這些娘娘住在宮裡才能拿捏宮外這些兄弟,這會子呼啦啦的什麼也不說就把人放出來了,你說著平白無故的,能這麼好心。這蜜糖裡不定裹著什麼毒|藥呢。所以啊,這惠額娘來了,我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怎麼安排那都是後宅的事情,好不好的都有福晉看著呢。八爺真正煩的就是看不明白老四這一步棋的用意。
這才是最讓人著急的。
“著急?”九福晉對著九爺,“你急什麼?”
爺的額娘要出宮了,爺能不急嗎?
“府裡得趕緊收拾了!”九爺說著就起身,“不行,爺得趕緊去工部一趟。這額娘住的地方都是有規格的,這不光得工部趕緊安排,還得禮部的來看著,彆又不合適的地方。”人都走到門口了突然停下來,扭臉問九福晉,“要不在城外再修個園子?額娘住著也舒心……”
“嗬!”九福晉踢了腳上的花盆底,由著丫頭們給換上軟底鞋,這才盤腿在臨窗的炕上坐了,端著涼茶灌了兩杯,“你倒是著急,但你也不想想,額娘可不止你一個兒子。五哥那邊就不比咱們著急?”
五哥有爺銀子多嗎?
爺能給額娘修的起園子五哥他能嗎?
九爺的表情九福晉想不懂也難,她撇撇嘴,“行!咱們跟五哥這都好說,爺要是堅持,五哥退一步也沒什麼。但你怎麼就能肯定宮裡的意思呢?”好像你有多受皇位上那位的待見似得,“宮裡的心要是偏的,爺您能怎麼著?”
九爺一愣,還彆說,真有這種可能。
如今自己準備,就是準備的再好,隻要上麵露出那麼點意思,下麵這些辦事的就能把爺給拖累死。比如工部這夥子,不能及時趕工完成怎麼辦?即便完成了,禮部那夥子再三挑理怎麼辦?這先帝的嬪妃出宮跟兒子住,在大清朝可是頭一份。要說規矩吧,那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嗎?說符合就符合,就不符合那也能從三皇五帝給你開始掰扯從而掰扯出個三四五六七來。
“那怎麼著呢?”九爺回頭眼睛一瞪,“咱們是準備啊,還是不準備?”
您問我呢?我問誰去!
準備吧,到時候百忙一場,被人左挑理右挑理的。人家不會說宮裡嚴格,隻會說你準備的不精心。這對親娘都不精心,這是什麼好名聲?
若是不準備吧,這就更不行了。感情你自己的親娘你都從來沒想過往身邊接啊?這是狼心狗肺呢還是沒心沒肺?一個不孝的標簽直接就給摁身上了。
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難著呢。
九爺小胡子一翹,眨巴了兩下眼睛,“這還真是……”說著一拍大腿,“老四他是成心的吧。”
就知道他沒憋好屁!
“禁聲!”九福晉冷笑一聲,“這話要是露出去一句半句,可真就要了命了!”人家肯把你額娘放出來,你還敢說這話,沒良心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但這話不能這麼說,“興許咱們就是想多了。”
“想多了?”十四福晉這會子坐在林雨桐的麵前,有了發愣。
“可不就是想多了。”林雨桐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你安心的在家裡,照管好孩子,沒事了進宮給額娘請安,也帶著孩子進來,叫額娘見見,其他的你什麼也彆想。一想就準想多了。”
十四福晉眨巴眨巴眼睛,這話單獨聽著他都明白,可合在一起的意思她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意思好像是說萬歲爺沒打算拿自家爺怎麼著的意思吧?
這麼想著,她又不確定的去看十三福晉,四嫂是這個意思吧?
十三福晉可不敢直接說這話,她隻笑了笑,“說起來今兒還沒給皇額娘請安呢。”
我不能跟你直說,但又敢直說的人呢。今兒進宮之前就聽說四嫂去見太後了,緊跟著就有了宣召的事,那這前前後後的事情,估摸著太後是能說清楚的。
十四福晉馬上懂了,起身跟林雨桐告辭,“……起給皇額娘請個安。”
十三福晉緊跟著站起來,她這會子明白過來了,主子娘娘留下自己就是為了不叫十四福晉單獨留下顯得紮眼,另外也是叫自己露個意思給自家爺,這提前一步知道萬歲爺的意思,也好早做下一步的安排。
兩人從長春宮裡出去,一路去了慈寧宮。十三福晉跟著十四福晉給太後請了安,就自請去偏殿裡方便。太後明白她的意思,示意平嬤嬤將人帶下去休息。
十四福晉這才有機會單獨跟太後說幾句話。
婆媳倆說了什麼沒人知道,十三福晉隨著十四福晉一起出宮的時候,隻覺得十四福晉臉上的笑多了,整個人看上去也輕鬆了。
回家跟十三爺將事情說了一遍,十三爺轉著手裡的念珠,“明兒打發人給老十四送點東西去。天太熱了,他在湯泉莊子上住著,濕氣大,帶點備用的藥材,彆的……就罷了。”
錦上添花比不上雪中送炭,主子娘娘這麼做,就是叫自己賣十四一個人情。交好一個人總比得罪一個人要好的多。
他補充道:“今年的冰敬,長春宮那裡跟慈寧宮一樣吧。”
“你可是順手送了十三一個人情。”四爺攪動著碗裡的涼麵,酸辣的味道撲鼻而來,讓人口裡迅速的分泌出口水來,吸溜一口到嘴裡,這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你也趕緊吃。”
林雨桐一邊伴麵,一邊歎氣,“十三這身體還是得當心。”
“該賞的你就往下賞。”四爺不知想起什麼,臉色暗淡了一下,“一會子叫太醫院去直郡王府和鄭家莊那邊,要賞什麼你一道賞下去。”
這是說給這幾個調理身子的東西。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邊上伺候的都跟著揪心了。
蘇培盛隱晦的視線在這兩人之間徘徊,心裡卻驚濤駭浪。皇上對皇後做的事半點都沒多問,看皇後的樣子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如今兩人之間打著不知道什麼啞謎,而皇上對皇後好像真是能無話不談。
兩人的關係好成這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