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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清(14)
吏部今兒格外安靜。不安靜不行啊, 這頭上馬上來了一個婆婆管著。沒見邊上的院子已經掛上匾額了嗎?‘反貪’兩個字龍飛鳳舞的就這麼掛在了門口的頂額上。
這可不就是懸在吏部的一柄利劍?
這些人跟督察院那夥子還不一樣。那些人是兼職, 而且背後本身就有陣營。可這夥子不一樣啊,這夥子人是專職, 不光是專職, 且跟下麵這些官員談不上交情。年齡小嘛, 不比那夥子老阿哥,一個個的至少都能混個臉熟。再有這有監察各部的阿哥,比如戶部吧, 以前就是萬歲爺和八爺的地盤。所以那裡最複雜, 有萬歲爺的人,也有八爺的人。出了事, 處理不了沒關係,找他們各自的主子就是了。
這如今能怎麼著啊?
找這些小祖宗的阿瑪去?
是你這個下官要緊呢?還是人家親兒子的功勞要緊?
明擺著的事!
看著一溜一串的黃帶子少年們進進出出的, 吏部上上下下連走路的腳步都輕了。
老尚書回來的時候就聽老侍郎說了情況, 不就是八爺的兒子說以後要隨意調閱官員的檔案嗎?“要誰的叫謄抄一份遞過去。”他半點都不猶豫, “這個要交代下去, 叫專人管著。堅決不能出現原始檔案跟謄抄檔案有出入的地方。”至於說到開庫房這點小事, “給給給!要什麼給什麼。”人家肯要咱們的東西,本來就是一種態度。這是說, 你們安心吧, 咱沒有要故意找茬的意思。
彆說皇上的態度, 就是沒有皇上表態, 就衝著這位阿哥爺的機靈勁, 手底下鬆鬆也就是了。再說了, 那有些東西放在庫房還不是放著。又不是要自己掏腰包,心疼什麼?東西再好,吏部敢用嗎?皇上簡樸,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回頭換一屋子上等的好辦公家具,這是存心找抽呢。
因此這些阿哥爺過來一瞧,呦嗬!弘晝很能乾嘛。這一水的黑漆家具,嶄新嶄新的,一瞧就是好東西。裡裡外外半天時間就收拾的敞亮。茶房裡放著的是好茶,還專門有供人休息的床榻,每個床榻之間都用簾子隔著,保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點私人空間床榻上鋪的軟和,搭著被子,被說午休,就是晚上住這邊也行啊。
這會子弘晝正指揮人將箱子搬過來,然後叫小路子領著太監將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給每個榻上的枕頭邊都放一本。
“什麼東西?”九爺家的弘晸正躺在榻上感受呢,結果就見小太監恭恭敬敬的給旁邊放了一本厚厚的書。他頓時就頭疼起來了。皇上也是,當差了難不成還要念四書五經。他是一聽念書就頭疼。皺眉拿起來的時候還想著,這要是還得念書,那自己真得考要不乾繼續乾下去了。反正阿瑪也不在,出京不知道去哪玩去了。福晉對他們這些庶子向來是不管的。如今他們在府裡屬於放養的狀態。這要是裝病或者找其他理由,也沒人管。都說阿瑪是為皇上賣命去的,皇上會不會看在阿瑪的麵子上對自己網開一麵呢。想了很多,結果一看,封麵上是射雕英雄傳。他第一感覺就是嚇了一跳。
雕這玩意,在滿人心裡,地位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在滿族薩滿神諭中傳講,天剛初開時候,大地像一包冰塊,天神讓一隻母鷹從太陽那裡飛過,抖了抖羽毛,把光和火裝進羽毛裡,然後飛到世上。從此,大地冰雪才有融化的時候,人和生靈才有吃飯、安歇和生兒育女的時候。可是母鷹飛得太累,打盹睡了,羽毛裡的火掉出來,將森林、石頭燒紅了,徹夜不熄。神鷹忙用巨膀扇滅火焰,用巨爪搬土蓋火,烈火中死於海裡,鷹魂化成了女薩滿。所以,薩滿魂就是不屈的鷹。
而鷹和雕有時候是不分那麼清楚的。體型小的叫鷹,體型大的是雕。
但不管是鷹還是雕,在滿人眼裡的意義都是不一樣的。
而現在麵前擺著一本書,竟然是射雕?
還射雕英雄呢?你咋不上天呢?你知道叫那些文人看見了會是什麼後果嗎?敢叫那些人分析分析你這書的名字嗎?你這是要乾嘛?造反啊!砍頭都是輕的,一個不好是要誅九族的。
他蹭一下把書倒扣著放了,不敢把封麵露在外麵。
這邊抬起頭見弘晝還一臉得意的問身邊的太監,“書夠不夠?不夠去拿。”好書共分享嘛。再說了,這書裡麵充斥著一股子俠義精神。正是這些倒黴蛋們所需要的。他是看了再看百看不厭,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當然了,弘曆為這本書找四爺這事,他是不知道。要不然估摸著這會子他是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拿出來的。現在這不是叫自己管後勤嘛。這後勤也不是好管的,吃的好說,找了廚子專門伺候著,吃飯的時候各自點菜就是,禦膳房出來的,手藝那也是差不了。住的得舒服,自己這不是在現有的條件下已經儘力了嘛。但隻這些還不夠,這些都是些什麼人?是一群在京城裡喝花酒擲骰子的紈絝啊。沒有玩怎麼行?可是玩什麼呢?請倆姑娘來陪酒?還是每天哥幾個聚在一起來一場‘五魁首六六六’然後骰子一搖?這不是找抽,這是找死!剛好之前叫人給自己印的書已經印出來了,本來是打算自己留著當珍本收藏的,以後不是關係鐵到死,他都不舍的拿出一本來。要不是這差事是自己這輩子的第一個正經的差事,他才不會主動拿出來呢。
手裡拿著一本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書,臉上美滋滋的。這東西可比任何性質的娛樂都吸引人。保準是看了又看愛不釋卷。沒看弘時如今在農莊上,心心念念的都是這個話本嗎?
不過自家那三哥多老實啊,說什麼他都信。為了看後麵的情節,付出的代價叫人都不好意。之前他去信,問弘時說你看到哪裡了?弟弟我有機會去禦書房,還往後看了一點。三哥你想知道嗎?知道的話我默寫出來給你啊。
弘時那是火急火燎,當天就打發孫德福親自回來了。
弘晝笑眯眯的應了,謄抄了一章也給了,不過卻叫帶話了,“……明兒我還去皇額娘那邊的書房,天天要在那邊描紅,哪裡比得上三哥舒服,騎馬射箭的好不暢快……噯!對了!三哥的那匹火燒雲還好嗎?那麼好的馬可饞死我了……”
於是弘時將這一章讀完之後,再打發人去取,就沒取回來過。不是說弘晝不在,就是說還沒抄出來。孫德勝這才提醒弘時,“五阿哥沒說沒有下麵的……”
那他為什麼不給了呢?
緊跟著不是笨蛋的弘時就悟了,臉色瞬間就耷拉下來了,咬牙切齒的想說沒門,那火燒雲可是好不容易從皇阿瑪那裡求來的。自己對他可比對福晉都儘心,差一點就跟自家兒子比了。幾頁紙你想換它,你的臉怎麼就這麼大呢?熊孩子就是欠收拾。一句‘不給’在嘴裡滾了再滾,出口卻成了:“送去!”
然後一匹禦賜的好馬隻換回了一章。
弘時要是還看不出來弘晝在坑他就白跟八爺混了,可這入了套了,有一就有二。如今把多少東西都被弘晝訛去了?
玉獅子鎮尺——那是八叔給的生辰賀禮。羊脂白玉雕工精良還是前朝的古董。
一副宋徽宗的畫——早些年從額娘庫房裡扒拉出來的。
一方端硯——門人送的。隻在書房用了一次,叫弘晝給瞅見過。
弘時被氣成什麼樣,嘿嘿……此時的弘晝縮縮肩膀,都不敢想。跟弘時付出的代價比,他們白看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這個懊惱著呢,你說自己怎麼就這麼實誠,不把整套的書給他們怕什麼,分成三冊也好啊。看完第一冊撂不開手,這第二冊第三冊豈不是能買個好價錢。
悔的不要不要的,又是搖頭又是跺腳的,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結果就聽見一個不大的聲音,“現在知道後悔了?”
可不咋地!悔死了!
弘晝連連點頭,正要吐苦水,可一張嘴才反應過來,心說著誰啊跟自己肚子裡蛔蟲似得。結果眼皮一撩開看見鬼鬼祟祟而來的……弘晸?
大概齊就是弘晸吧。不是很確定啦。堂兄弟太多,以前他出府的時候不多,出來找堂兄弟玩的機會幾乎是沒有,偶爾在宮裡見到,他一般都隻跟十三叔家的玩,跟十四叔家的都不算怎麼親近。就是弘旺也是因為獨苗苗,加之八叔實在是給自己阿瑪添堵的時候太多了,這才記住的。至於九叔家的,十叔家的,對不起,真不熟。不是不想熟,實在是不敢熟,怕回家被阿瑪打斷腿。
當然了,今時不同往日了嘛。皇阿瑪高杆的已經叫九叔去賣命了。那自己對弘晸就必須得釋放出十分的熱情來。
這不,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笑意馬上就堆上了,十分熟稔樣子,“是大哥啊!我這會子可不正後悔呢。”
弘晸是九爺府的大阿哥,弘晝的年紀比弘晸小,沒帶名字,隻跟親弟弟的似得喊了一聲大哥,叫聽的人心裡就十分舒服。
這不,弘晸微微一愣就馬上笑了,看著弘晝就顯得很親熱,“這會子後悔了。後悔了就趕緊叫人先收起來。你說你也是大膽,這名字的書你都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放出來。幸虧看見的人不多,這些太監沒幾個識字的,又都是你的人,趕緊處理,現在還來得及……”
他嘚吧嘚吧了半天,從薩滿的來曆說起,往上追朔了幾百年,然後弘晝眨巴眨巴眼睛,這會子終於明白他問的是什麼意思了。
心裡彆的想法沒有,隻循環這兩個字——媽|的!
人家隻看了封麵就想了這麼多,可自己看完書了,反倒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忽略了。
這麼好看的書……
完蛋了!
都是被弘時給帶歪了。
可是不對啊!這是皇阿瑪給弘時看的,後來自己也看,書丟了皇阿瑪沒追問,肯定也是默許的,但現在這……是能看啊還是不能看?
“不用收了!”弘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也看見了弘晝放的書。他拿起來翻了幾頁,“書是好書,瑕不掩瑜,當消遣也還行。”
弘晸指著名字,“光這名字……”
弘曆拍了拍弘晸的肩膀,笑了笑,“你的意思我知道。真沒事。皇阿瑪要是追究起來,我扛著。”
弘晸心裡一驚,弘曆連這樣的主都敢替皇上做了。他扭臉看弘晝,就見弘晝迷茫之後認同的點頭,“四哥說沒事就一定沒事。”
見弘晝一臉的真誠,一點都不像是作假。弘晸倒是不敢說話了,先帝在時,他阿瑪就不著先帝待見,他除了進宮給祖母請安,也就是年節的時候露露臉,對宮裡的這些事他是真不熟悉。不過這會子在心裡,卻將弘曆的位子往前排了排。對弘晝能親近,但對弘曆得當做儲君一樣敬著。他不知道什麼樣的儲君是好的,但受上麵重用,且有擔當的瞧著比一臉孩子氣的強多了。
弘晝一臉以弘曆馬首是瞻,心裡卻真的把弘曆罵了個死臭。這玩意,要是真有這樣的擔當倒是好了。敢說這話,必然是從皇阿瑪那裡得到什麼明示了。
難道他之前就看出這裡麵的問題?
這不由的叫他想起兩人一起夜讀的情形,那一晚他太專注了,根本就沒注意弘曆。但等看完了,天亮了,他迷迷糊糊的要去補覺的時候,隱隱約約好似聽見弘曆說過,叫自己少看這一類說。當時不覺得什麼,當哥哥的教訓弟弟,不叫弟弟沉迷閒書,這本就正常。他隨口就應了,養鵝就沒往心裡去。可這會子再想起這話,他就不由的不多想了。他記得弘曆叫人到他那裡重新抄了一份說是收藏,那是那天他睡起來之後的事了。難道自己補眠的時候弘曆就已經做了什麼?
要真是他也覺得這裡麵有不太合事宜的當天就去找了皇阿瑪呢?
他腦子轉的飛快,推演了前因後果,臉上就不由的帶了笑。他估摸著是沒落到好。肯定他想的跟皇阿瑪的想的有出入的。要不然他今兒沒膽子說這個話。乾越俎代庖,皇阿瑪不劈了他。
不過明明是皇阿瑪的態度,如今非得先把你自己亮出來是什麼意思?叫大家知道你的能耐,然後朝你靠攏。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微微縮了縮肩膀。說句難聽話,皇阿瑪還沒死呢,你未免也太著急了一些。
你猜!今兒你這些話皇阿瑪會不會馬上就能知道?
這麼一夥子孩子,四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管的大撒手,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弘曆前腳說的話,後腳四爺可不就知道了。
四爺眉毛都沒動,隻說了一句:“隨他去!”
蘇培盛肩膀抖了抖,就慢慢的退下去了。心說我的四阿哥,您到底是急什麼?
是啊!急什麼呢?
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皇後在皇阿瑪心裡的分量越來越重了,而皇後對自己的態度卻奇怪的很,自己能不著急。誰不知道要忍,可這忍可是心上懸著一把刀呢。
晚上,弘曆躺在榻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高氏小心的抬起頭,翻了身麵朝弘曆,“爺這是怎麼了?可是有心事?”
弘曆一愣,低頭正瞧見一張清水出芙蓉的麵龐,他將被子往兩人身上拉了拉,“可是吵著你了?”
“爺真是……”高氏下巴放在弘曆的胸膛上,嘻嘻笑著,“奴婢就是伺候爺的,隻要爺舒心,叫奴婢做什麼都願意。如今不能為主子分憂,還叫爺牽掛著,真是該萬死了。”
弘曆低下頭親在那吧嗒吧嗒的小嘴上,“不是說了嗎?在爺麵前,就隻咱們倆的時候,不用奴婢來奴婢去的。你沒進宮以前,不也是家裡嬌養著的小姐,如今跟著爺,倒是受委屈了?”
高氏眼睛眨巴眨巴,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眼裡的霧氣越來越重了,“能伺候爺,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阿瑪也說,咱們一家都是皇家的奴才,在彆人看來,咱們是要什麼有什麼,百姓們也將咱們當成是貴人。可這哪裡就敢失了本分。這奴才就是奴才,再大的體麵也是主子給的。您的恩典奴婢記著呢,可這人不能忘了本分。”說著,眼圈更紅了,“再者,奴婢也怕……怕爺的恩寵叫奴婢失了初心,等將來爺娶了福晉……到那時……”
弘曆馬上抬手,給高氏擦了眼淚,“快彆這樣,不管什麼時候爺總是不會委屈了你的。”
高氏的眼睛一眨,眼裡的霧氣隨著臉上如朝陽的一般的笑臉一起消失了,哭過的眼睛更顯得明亮清澈,動人極了,“奴婢自是信爺的,隻信爺。”她的手指在弘曆的胸膛上畫圈圈,“整天在書房呆著,也不能為爺做點是什麼,奴婢覺得自己無用的很呢。”
弘曆臉上有些動容,這高氏不是自己的第一個女人,卻是迄今為止最得自己心的女人。見她這樣不免就簡單的提了一句,“……是皇額娘的事……”
這麼一說,高氏就明白了。皇後驟然得寵,叫將來的儲位變得晦暗不明。原本父親就是看中四阿哥,才想辦法把自己送進來的。如今這變成了未知數,她豈有不著急的道理。
於是眼瞼垂了一下,說話愈發的輕聲細雨,“奴婢的阿瑪一直想給阿哥爺請安,一直找不到機會……”
弘曆眼睛一眯,明白了幾分。高氏的父親高斌,現在是內務府的主事。當著內務府的官,雖然不大,但不大有不大的好處,不起眼不引人注意啊。如今看來,額娘當初送高氏來伺候自己筆墨隻怕也是有些用意的。他的手把玩著高氏如緞子一般的長發,“等有時間了,在外麵見見也無妨……”
高氏馬上就笑了起來,“謝爺的恩典。”
“謝爺?”弘曆猛地翻身上來,“真要謝爺?”
高氏低低的驚呼了一聲,一雙眼睛仿若勾魂一般,胳膊就纏上了弘曆的脖子,“自然是要謝爺的。”說著額,趴在弘曆的耳朵上,“爺說怎麼謝就怎麼謝?”
小妖精!
弘曆的理智還在,翻身從高氏身上下來,“等……以後……看爺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