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格格說的是被四爺冊封為多羅格格的覺羅氏。
老人家想瞧熱鬨,那就一起吧。到戲樓的時候,皇上還沒到。戲樓裡先看著的人都起來跟林雨桐見禮。這些絮絮叨叨的禮節過後,才隨意的點了一出熱鬨戲。
有戲看了真好!不用在找話題跟一群不熟悉的人聊天了。
覺羅氏因著閨女是皇後,有個好位子,坐在皇後的邊上。
林雨桐笑道:“您還喜歡看戲。要真喜歡,明兒給您送一班小戲子過去,閒了沒事叫他們唱給您聽。那也不比這大戲班子差多少……”
也是今年出了重孝,才能聽聽戲。去年過年的時候,宮裡素白一片。哪裡有這熱鬨的場景。
覺羅氏聽著耳邊的樂曲聲,這才道:“哪裡是我愛聽戲,是有話跟你說……”
林雨桐給老人家剝了個蜜桔遞過去,示意她儘管說就是。這是借著亂糟糟的音想跟自己說私房話。
“剛才的事我都聽見了。”覺羅氏眉頭皺著,“娘娘這事是不是太急躁了。那小妾是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怎麼處置都行。可這裡麵有萬歲爺的意思在呢。萬歲爺給人家佟三爺麵子,那您就得做事留三分。您在宮裡,可能知道的不清楚。那佟三爺對這小妾的寵,真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他額娘當年都絕食以死相逼,佟三爺也沒讓步。那位老夫人何等樣人,也沒說叫把人攆出去,隻說送去彆院,或者彆府令居也行。就這,佟三爺也沒讓步。都說老夫人是因為兒子寵這妾室被活活氣死的。當初這話傳出來的時候,我也不信。可架不住……”說著,她頓了一下,“這些汙糟事,原先都沒跟你說過。現在說了也沒想怎麼著,找娘娘給做主什麼的真沒想,從來不敢給娘娘添麻煩。如今說了,也就是叫娘娘心裡有個數。”
看來這是有事。
林雨桐的臉色也正經了起來,聽覺羅氏說話。
還沒開口,覺羅氏的眼淚就先下來了,又覺得大年裡在宮裡哭不合適,趕緊抹了眼淚,“說起來,咱們家跟著佟三爺還真有幾分緣分。緣分從哪說呢?從娘娘出嫁之後說起吧。我就娘娘這一個閨女,你嫁人了,我在府裡難免寂寞。恰巧那一年,你小舅媽難產去了,留下個小閨女在府裡。你舅舅常年在外當差,不怎麼著家。這孩子還小,橫豎不能帶著。放在府裡沒人看著也不行。你知道的,你大舅媽那人,占彆人便宜行,但誰想勞煩她,那是萬萬不行的。這孩子她自是不願意代為照看的。沒法子,你小舅舅求到門上了,我這才把孩子抱來養著。這一養就是八年。直到你小舅舅回京了,這孩子才被接回家去。但之後也斷斷續續的一年總有三五個月在咱們府上陪我住著。眨眼那孩子就十四了。你小舅舅後娶的婆娘說是要給孩子說親,接回去住。那接回去就接回去吧。閨女大了該說親了就得說親,耽擱不得。再是後媽,但在這孩子的親事上,我也插不上手。畢竟覺羅氏嘛,紅帶子,閨女是不用選秀的。可誰知道,這孩子一走,再見就是陰陽兩隔了。”
林雨桐遞了帕子過去,給老太太擦了不由自主又流下來的眼淚。
老太太喘了一口氣,這才道:“等著孩子走了,還走的那麼慘,我才問事情的緣由……”說著,牙齒都恨的打顫了,“你那小舅媽壓根就不是個東西。這後娘果然就沒有個好的。你道如何?原來是她娘家的兄弟在外麵闖禍,不知道怎麼的就惹上了這佟三爺。為了給人家消氣,就打算送個小妾過去。你舅媽為了娘家兄弟,把可憐的雙喜給送給這位佟三爺做妾的。送進門前前後後不到兩月,人就沒了。我過去給孩子穿戴的時候,才發現十四歲的大姑娘……骨瘦如柴渾身沒一塊好皮,下身都爛了……不知道是什麼抓的……手指腳趾都不見指甲蓋,大夏天的都化膿了,蒼蠅到處飛,有的傷口都長蛆了……”
林雨桐強壓下心底的不適,聽老太太繼續說道:“……那傷口哪裡會是男人的手段,明明是女人的手段……那府裡還有誰能對這孩子下的了這個手……”
又是李四兒!
“可不正是那個妾!”老太太冷笑,“我不肯依,要討公道。這位佟三爺到底是顧忌著我是你這個四福晉的額娘,因此好言好語,說是一定會給個公道。誰想人家轉臉去找你舅舅,抓了一堆你舅舅當差時的把柄,也不知道真假。又說你舅舅後娶的那個女人生的兒子在外麵打死了人,可憐那孩子才九歲……可人家做好了套子,人證物證都是齊全的。敢鬨嗎?那時候的佟家……誰也惹不起。紅帶子怎麼了?紅帶子家的閨女人家說納妾也就納妾了,說折磨死了就折磨死了。敢要說法,那你一家子都得跟著陪葬。你舅舅跪在我麵前,說對不起我……要是再追究,他折進去也就罷了,可兒子怎麼辦,九歲的孩子何其無辜!我將人攆出去了,說了姐弟關係斷絕,再不來往。但想想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要找你的時候,就又得了消息,你舅舅跟人家和解了,不光是和解了,還在衙門備案了,說雙喜是意外死亡,立案畫押為證。這就成了鐵案,佟家不倒,都無翻案可能……”到了這份上,自己又怎麼會為這兒再難為自己本就不受寵的女兒。“娘娘!額娘知道你如今有能力,但萬事還是以萬歲爺為重。萬歲爺看重佟三爺,您就往回退一步不丟人。這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總有算賬報仇的時候。您想想,這紅帶子家的姑娘被折磨成那樣死了,死了也就死了,李四兒惡毒成那樣,人家照樣寵著……”
老人家有點語無倫次了,但林雨桐懂了這個意思。
正要說話,聽著周圍突然靜下來了。林雨桐抬眼看去,就見四爺帶著人進了大門。
眾人都起身微微低頭,等四爺上來坐在林雨桐身邊了,才都跪下行禮問安。
林雨桐自然也要行禮的。
四爺一把就給扶住了,另一隻手又扶住了覺羅氏,“老夫人安坐就是。”見蘇培盛過去將老夫人扶著坐了,這才扭身叫起,拉著林雨桐的手一起坐了。
跟臣下又客套了幾句,這就開戲了。
四爺點了一出,就低頭跟林雨桐說話,“……你安排好的?”要不然李四兒就算是長了翅膀也進不了宮。
林雨桐撇嘴,“沒想到她真敢來?”都說這位囂張,她也就是吩咐侍衛,要是這位要進就叫進。一個小妾,以公侯夫人自居,之前吃了那麼大的虧還不長記性,說來還真的就敢來。這不,提前得到指示的侍衛放水了,把人給放了進來。但長春宮卻萬萬不會叫她踏足的。這麼一鬨,瞬間就被扔到牢裡去了。
可這事從這裡開始,才算是開頭了。精彩的還在後頭。她對著四爺得意的笑。
四爺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說了兩字——淘氣!
覺羅氏在一邊看著,然後淡定的轉過臉來。如今都傳自家的閨女得寵,但怎麼個得寵法,她是真沒見過。作為丈母娘,她見自家姑爺的時候真心不多。嫁女兒的時候,那時候的萬歲爺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少年,稚嫩的一張臉冷著,要不是知道這位阿哥爺就是這麼一副冷麵,家裡都要懷疑這位得有多不喜這門親事才拉著一張臉。後來,閨女在宮裡住,她連閨女都見不到,就更不可能見到姑爺了。再後來搬到宮外,她也能偶爾去見見了。可見閨女方便,見姑爺……印象裡從來沒有過。大多數時候這姑爺不在府裡,在府裡的時候也不露麵,偶爾一次能叫人傳話說一聲叫老夫人留飯吧,都算是這位爺心情好格外開恩了。
這次是這二十多年來,第二次見自家的姑爺。
不過瞧著對自家女兒這樣,說是二十多年都沒寵,誰會信?
這夫妻倆之間的言語、動作、默契中顯露出來的東西,絕對騙不了人。
一顆懸了半輩子的心噗通一聲落地了,總算是踏實了。
四爺跟林雨桐說了兩句話,就扭臉跟覺羅氏聊天。如今的四爺,討丈母娘歡心的技能滿點,才幾句家常話,說的覺羅氏笑的合不攏嘴。
而下麵的人也時不時的偷著往上瞧一眼,皇上親昵的刮皇後鼻子,帝後二人這個膩歪勁……
“牙疼!”十四在完顏氏時不時的瞟來的不滿的眼神中,捂住了腮幫子。
完顏氏坐在戲樓的西半邊,兩人隔空相望,難得十四也接到了信號,知道這是這女人又開始作的信號。
相比十四,十三就淡定多了。他常在宮裡陪四爺吃飯。吃飯的時候基本都在後麵,跟皇後一起。兩人飯桌上的互動說出來嚇死你們。反正他有一段時間覺得眼前的四哥鬨不好是個假四哥。為什麼呢?實在是不懷疑不行啊!誰見過老四這麼耐心的剔魚刺然後都放皇後的碟子裡,等皇後將魚肚子上的好肉都吃完了,他才在魚尾巴上找肉吃。誰見過老四親自盛湯,給皇後端的時候還用手背試試溫度?誰見過吃灌湯包的時候,老四得先在包子上戳個窟窿叫裡麵的熱氣出來之後才夾給皇後?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一一列舉兩天兩夜都說不完。問題是人家還做的特彆自然。一個做的自然,一個受的自然。一個心甘情願,一個理所當然。他是認真觀察之後,確定這四個還是四哥之後,才慢慢接受這個事實的。所以說外麵傳說萬歲爺想叫皇後生嫡子這事,彆人不信,他信,而且堅信。不就是刮了一下子鼻子嘛,也有什麼酸的?還酸的牙疼!至於嗎?
老八是一邊瞧著上邊秀恩愛,一邊儘量的忽視來自對麵的自家福晉的幽怨目光,耳邊還得聽著弘旺叨咕:“……等兒子以後娶媳婦,一定娶個合心意的。最要緊的就是疼我。瞧瞧皇額娘是怎麼疼皇阿瑪的,看到都叫人眼熱……”什麼親自下廚,不光是給皇阿瑪還給他們這些兒子。什麼親自做衣裳,皇阿瑪的內衣鞋襪都是皇額娘親手做的。什麼皇額娘最看重弘時最疼愛弘晝,不過對弘曆也好,常誇弘曆這個厲害那個厲害。
說這些什麼意思?不過是給自己添堵罷了。叫自己拿福晉跟皇後比。小孩子就這點心眼,全用在這上麵了。
往上看這些兄弟,表情各異。但看那些妯娌,表情卻基本一致,那就是羨慕。
直郡王心裡苦,這叫他想起了伊爾根覺羅氏,要是她還活著……至少自己還有個說話的人。說著就看理親王,“要不今兒我跟你回鄭家莊去?”
有病!鄭家莊是什麼好地方?
倆老頭都沒老伴,不過說說話解悶倒是不錯的對象。
帝後恩愛,君臣相得,這戲樓裡其樂融融,好不熱鬨。
可唯獨一人,此刻焦灼的很。心裡好像是有一團火,怎麼也平息不下來。
隆科多手裡捏著茶杯,鬆了緊緊了又鬆,心裡想著剛才得到的消息。之前剛才泰和殿出來,就有個不起眼的小太監過來,說了一句話。這一句話叫他的心都跟著懸起來了。
你小太監說,四兒在長春宮出事了。
在長春宮能出什麼事?上次頂撞了皇後,皇後也已經懲戒了。自己沒說什麼,就是已經默認了懲罰,還要怎麼樣?如此的得理不饒人,也未免太過分了一些。
先是埋怨了一通,但緊跟著才反應過來,四兒來宮裡做什麼?不是說了,這皇後不好惹,叫她以後躲著點就是。怎麼又進宮了?你說說,這脾氣上來也真是的,誰的話都不聽。
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還真就不能理直氣壯的問。上次皇後已經警告過了,這次又來了。這是沒把皇後的話放在心裡,也沒有把皇後這個人放在眼裡。皇後指定會這麼想的!當著這麼多命婦的麵折了皇後的麵子,懲戒一下也是在所難免的。
於是,他又踏實的等了下來。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四兒露麵。難道是打了巴掌又被仍處宮去了?
這麼想著,他就有幾分焦急。四兒這會子還不定怎麼著了。傷了沒?傷到哪了?傷的重不重?不見到這心裡到底是不放心啊。
這一急,就站了起來。過去跟守在樓梯口的侍衛說了幾句話。侍衛又去了二樓,告訴了蘇培盛,蘇培盛朝下看了隆科多一眼,心道一聲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貨,看來他的日子真是要到頭了。於是轉身去了四爺跟前,附耳說了:“佟大人跟您請辭,說是家裡有事……”
蘇培盛的話沒說完,四爺就看見桐桐朝樓下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點點頭。他的視線還沒收回來,就見門外王朝卿進來了,腳步匆匆的進來,直接上了二樓。
本來下麵的人就關注四爺,如今這進進出出上上下下的都是人,關注的人就更多了。
連唱戲的都以為出事了,都停了下來。戲樓裡一靜,王朝卿的聲音就清晰的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宮外有人敲登聞鼓……”
話音才落,剛才被唱戲的鑼鼓聲遮蓋住的鼓聲隱隱約約的傳了進來。
這是出了大事了吧!
大年初一的,誰敲登聞鼓!這不是誠心添堵嗎?十爺的臉都黑了,這京城治安歸他管的。還能不能叫人過個好年了?
四爺朝十爺擺擺手,叫他彆急,轉臉就問王朝卿,“知道是什麼人?為什麼事嗎?”
王朝卿低了頭,“為什麼事不清楚,但敲響登聞鼓的人侍衛大部分都認識,是佟大人的次子鑾儀衛佟玉柱大人……”
啊?!
隆科多的兒子?!
他敲登聞鼓乾什麼?為娘伸冤?這是說皇後錯了!
跟皇後叫板——果然不虧是佟家人,膽子就是非同一般。
而隆科多此時隻有一個想法,把兒子逼成這樣,一定是四兒出事了,出了大事了。要是四兒真有個三長兩短……他抬頭冷冷的看向皇後,一定要叫這女人好看!
管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