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擺擺手,叫人把屍首抬下去處理了,這才跟一眾跟來的兄弟和大臣道:“人家要戰,那咱們便戰。各有司衙門都動起來吧。該做準備的做準備,咱們隨後廷議。”
將人都打發了,四爺才又叫人擬旨,是給嶽鐘琪的。問他新兵訓練的如何了,如果可以,這次倒是不失為一次練兵的好機會。將士不見血,那可不行。
誰知道等到禦駕要回鑾的時候,嶽鐘琪的折子來了。
他上書是事叫林雨桐看了都哭笑不得。
四爺對嶽鐘琪有多看中,長眼睛的都看的見。這位不光是有戰功,而且是如今少有的將帥之才。四爺肯定寶貝了。連番的嘉獎,給予優容,在眾多漢臣中,算的上是佼佼者。可就是這麼一個人,還有人盯上他了。
嶽鐘琪上折子說了,說是一個叫做張熙的人,給他投遞了一封書信,信上說了不少話,但擇其重點,領會其要義,其實意思很明確,就是——策動其謀反。
林雨桐看完,想說的隻有兩個字:“有病!”
可不是有病嗎?嶽鐘琪好容易有今天的地位,位極人臣,被皇上信重,委以重任,然後你一個名不見經傳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跑出來的書生,跟人家又不認識,貿貿然的跑過去,給人家門房一封信,說是務必要交給你們老爺。然後他自己個還不跑,等著嶽鐘琪看了他的信就被他正氣折服,然後跟個二傻子似得,叫他進去說你說的對,我看這事行!那咱們造反吧。
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真想問一句:精神正常嗎?
她覺得張熙腦子有問題。可四爺的神色卻嚴肅起來了。
“怎麼了?”林雨桐瞧四爺,“有問題?”
四爺當時沒言語,隻說回京再說。畢竟是路上,有時候說話是不怎麼方便。
回到京城已經是十月底了,孩子的周歲生日都是在塞外過的。沒怎麼隆重,四爺自己都不過萬壽節,所以誰的生日都鋪張不起來。也不敢鋪張。林雨桐也沒覺得孩子的生日就非得怎麼著才行,一家人親親熱熱的過了,也就行了。
孩子到了就好帶多了,至少晚上不用總起夜喂吃喂喝了。一覺睡下去能到大天亮。
看著把孩子安頓好,見一個個的都睡的香甜了,這才跟四爺一道歇下了,屋裡隻他們兩口子,四爺才披著衣服起身,說起了嶽鐘琪折子上所陳奏的事,“這事說起來是不對。”他不記得自己還是自己的時候發生過這事,可是卻在後來的讀史書的時候看見過這一段,“……原本是圈禁了老八之後,流放了老八的同黨去廣西。這些八爺黨的人在經過湖南的時候,宣揚說是咱得位不正,搶了老十四的位子。這才有了後麵的事。張熙這人不是個什麼要緊人物,他是一個叫曾靜的門人。這個曾靜,隻有秀才功名,開著私塾館,以受徒為業……”
林雨桐就奇怪:“一個私塾先生,怎麼還養起了門人?”
對啊!
四爺看林雨桐,“我當時看這一段的時候也覺得奇怪。若是家裡豪富,私塾這活計他看不上。若是隻靠著私塾養家糊口,那是萬萬養不起門人的。”
要知道一個門人那是得依靠東家的,月月得給月例,還得又四季衣裳一日三餐。這還不算是年節禮。一個門人,最低限度一年沒有七八十兩銀子是絕對不行的。可一個私塾,一年能賺七八十兩嗎?根本不可能。
所以打從這一點上,就叫人覺得奇怪。
這張熙跟曾靜到底是什麼關係?
四爺朝林雨桐伸出了一個手指,“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個疑點,這回咱們並沒有處置老八,更沒有流放老八的什麼黨羽,那麼這次的投書由頭就不存在。史書上記載說,是因為曾靜聽了那些流言覺得大清氣運將儘,而嶽鐘琪手握重兵卻被猜忌,所以才叫張熙投書給嶽鐘琪的。可如今這些先決條件不存在,老八好好的當差了,那些黨羽差不多都是因為貪汙案子獲罪的,也沒聽說有什麼流言……”
林雨桐也笑:“說什麼手握重兵又被猜忌,要是被猜忌換了不就行了。不是誰都能成為年羹堯的。嶽鐘琪從出身上就不具備那個條件。”所以說這一條聽起來也矛盾的很。年羹堯那時候說起來是四爺潛邸的奴才,妹妹又是側福晉後來成了貴妃。嶽鐘琪有什麼,所以他不具備成為第二個年羹堯的先決條件,既然敢叫他手握重兵就不存在猜忌他的可能。
四爺又點頭,“如今再想想史書上的話,好似不像是那麼一回事。如今沒有那些因由,可這投書的事還是發生了。”
為什麼?
隻要這曾靜不是傻子,那這背後肯定有人支持的。隻是支持他的人隻怕也未必見得有多聰明。
這個教那個教的一直鬨騰,四爺一直叫人查,但相對來說手段還是溫和的。隻要不是武力衝突,都沒有下過死手。叫人監控這個有,但要說把誰誰誰怎麼著了,這個真沒有。
而且這次的事看起來怎麼這麼笨呢?
嶽鐘琪隨著折子一起送來的,還有張熙的信。信上把四爺罵了個狗血淋頭,最主要的一條罪狀竟然是縱容女子放足。
這個叫林雨桐有點哭笑不得。再往下看,人家署名的時候不光寫了名字,連籍貫都寫著呢。好像就怕彆人查不著似得。
先是遇到個笨慫刺客,如今又遇到個傻蛋反賊。
這事挺有意思的。
林雨桐笑著問四爺,“史書上還說了什麼?”
四爺跟著就笑,隻覺得遇到聰明人不可怕,遇到這笨蛋才叫人捉急,不知道他想乾嘛。
“鐘琪即具折上奏,然後自然就是朝廷派人拘訊曾靜。曾靜供認不諱,就直接被解京師,張熙也同時解到。曾靜供詞中說了,他是在靖州應試的時候,讀了呂留良所評點的時文,文中有論\"夷夏之防\"這一類的話,他覺得此人呂留良有反清的思想。於是就派了門人張熙專程去浙江呂家訪求書籍。可那個時候呂留良早死了,呂留良的兒子見這人心誠,這麼大老遠的路上折騰個把月的,就隻為了求書。於是就將他父親留下來的書全都交給張熙帶回去。曾靜把呂良書的書大致的都看了,覺得書裡麵確實有許多反清複明的意思。於是越發覺得他自己的判斷沒有錯。還漸漸的跟呂留良弟子嚴鴻逵及鴻逵弟子沈在寬等往來投契,彼此之間賦詩相互贈答。曾靜自己寫的書裡,有這樣的話,‘中原陸沉,夷狄乘虛,竊據神器,乾坤翻複’;‘華夷之分,大於君臣之倫,華之與夷,乃人與物之分界。’”
這不就是罵蠻夷是畜生!
林雨桐的表情也生動了起來。人家有反清思想,但說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忒粗糙了一些。
四爺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人家還說了,春秋時皇帝,該孔子做;戰國時皇帝,該孟子做;秦以後皇帝,該程子做;明以後皇帝,該呂留良做。”
林雨桐心說,這曾經是個二杆子吧。人家呂留良是刨了你們家祖墳了吧。要不然人家都死了,還這麼坑人家。說明以後的皇帝該呂留良來做。知道這話對於呂家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外來。你們上門求書,人家好心把書給你們了。然後你們把人家坑了這麼一家夥。這他娘的不是崇拜呂留良,是跟呂留良有深仇大恨吧。不看著呂家滿門抄斬就不甘心嗎?
可想而知這麼多事情連在一起四爺得多暴怒。本來朝廷的事就捋不順,外麵又流言四起,誰都說他得位不正。以他的脾氣,遷怒起來,誰能得了好?
她這麼說,四爺的表情卻更怪了,“……呂家是真沒得了好,但曾靜和張熙卻被免罪釋放了。直到乾隆年間,才被處死。”
林雨桐眨巴眨巴眼睛,她自己都迷瞪了。這麼處置一點都不是四爺的風格。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呂四娘……”
四爺看她,然後點點頭。
林雨桐讀史書,讀的不像是四爺那麼細,記得也肯定不會像是那麼準。但彆的記不住,曆史上四爺是怎麼死的,她肯定是記得準準的。有一種說法是說,四爺是被呂四娘謀刺死的。傳說呂四娘是呂留良的女兒,也有說是呂留良的孫女。當年,呂留良因文字獄被死後戮屍,呂氏一門,或被處死,或被遣戍。但呂四娘攜母及一仆逃出,隱姓埋名,潛藏民間。呂四娘拜師習武,勤學苦練,尤長劍術,技藝高超。後來,呂四娘喬裝改扮,混入深宮,一日,乘機砍掉四爺的腦袋。或說,呂四娘的師傅,原是四爺的劍客,後離去,培養了女徒呂四娘。
不知道會跟四爺有交集的時候,林雨桐對這種說法那是半信半疑。後來跟四爺做了一輩子夫妻,再想這個野史上的說法的時候,就覺得壓根就不可信。皇上身邊真不是那麼隨便想近身就能近身的,純屬扯淡。
如今說到了呂留良一案,再想起這個呂四娘的傳說,林雨桐就想笑。要麼說當權的都怕筆杆子呢。這呂四娘八成就是這些文人杜撰出來惡心人的。怎麼埋汰四爺就怎麼說唄。
兩人說了半晚上這個案子,其中說不通的地方很多。
一個字——查!
往深了查,看看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在後麵鬨鬼。
人還都沒押解回來呢,這一來一回說不得正趕上年節,這事想開審,隻怕得等來年。四爺把事交給七爺,就暫時放下了。
這次刺殺的事一出,用兵的事就提上了日程,朝廷上上下下都忙了起來。不過這次就從容很多。不管是糧草還是藥材或是兵器,都有軍用儲備,這是這兩年才籌備起來的,儲備雖然還不滿,但所欠的也不多了。差不多現在是隨時都能跟任何人開戰的程度。不用準備,用萬歲爺的話說,就是軍備是常態。
四爺忙他們的去了,林雨桐自己也有一攤子事忙。跟九福晉對賬的事,雖然有董小宛帶著人處理,但林雨桐該看的還得看。信任這東西,都是有限度的。不能真的大撒手,那時間長了,肯定得壞事。你得牽著,不時的拽上一拽,這才不至於跑偏了。
九福晉也跟林雨桐說為難的事,“……主要還是原料,棉花不足……”
林雨桐撓頭,鼓勵種棉,這是絕對不行的事。
她剛想說新疆,一想也不對,這時候還沒有新疆呢。新疆是乾隆年間徹底平定了準噶爾之後,又消滅了阿穆爾薩,這才有了這麼一片廣大的疆域,乾隆給這片疆域取名新疆,意為新開辟的疆域。
正準備跟準噶爾打仗你,你不能跑到人家家門口去種棉花吧?
“再等等吧。”林雨桐掰著手指算,明年打了勝仗,但估摸著也錯過了農時,是種不成的。得到後年,“這兩年先穩穩,彆急著擴大規模。要實在沒有增長點,在羊毛上想想辦法……”
九福晉卻另外有事跟林雨桐商量,“……四嫂,還有個事……”
十分為難的樣子。
林雨桐卻笑:“有什麼咱們說什麼,什麼時候你跟我這麼客氣了。”
九福晉不好意思的笑,“是我們家弘鑫……”
林雨桐忍不住又笑,這名字取的,如今宗室裡誰不知道九爺兩口子另辟蹊徑,跟自家閨女換了這麼個名字,她忍了笑意,“是孩子的親事?”
好像年齡有點小吧。
九福晉趕緊搖頭,“想多留兩年,不急。”十分怕林雨桐要給她閨女做媒的樣子,轉移了話題,“這孩子之前跟著他阿瑪出了兩回門,就在前門大街上,結果不知道怎麼想的,從家裡調用了兩輛騾車,打發了她那憨傻的奶兄跟一個瘸腿的小廝駕著騾車去了前門大街,拉客去了。從這頭到那頭,不管從什麼地方上來的,反正是一文錢……”
林雨桐眼睛一亮,這不就是公交車的雛形嗎?
九福晉見皇後沒露出反感的樣子來,心裡一鬆,低聲道:“您知道就這兩輛車,一天賺了多少嗎?”她伸出一隻手來,“五千三百多文……”
也就是五兩多銀子。
這滿京城多少路呢?從內城到外城,又另外算,這真要是都走通了,說是日進鬥金都不為過。
林雨桐還真是佩服這一家子。老子娘是錢串子,結果生的孩子還是個錢串子……